耶律赐原本派遣了一支卫队暗中保护她,可此时人数众多,没有办法维持好秩序,便派人将她接回了腾格里郡。
“以后就留在我的帐中吧。”他说。
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完全沉默。
耶律赐不习惯被她忽视,只觉得气血上涌,“你是哑了吗?难道就不能吱一声?”
腾格里草原上的牧草永远那么碧绿充满生机,草原上的日头永远那么火红如血。
她眺望远方良久,笑得无比灿然:“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我该走了。”一只五彩的蝴蝶绕着她飞了良久,停在了她的肩上迟迟不肯离去。
“去哪里?”耶律赐抿唇。
“现在腾格里草原上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我也不需要再做什么诱饵去迷惑你的敌人。你管我去哪里做什么呢?毕竟我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不是吗?”
“我利用你?哼,我们彼此彼此吧!”耶律赐怒极冷笑,“你何尝不是利用我远离中原,利用我来忘记商湛!那一夜你救了我,也是把我错当成了他,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不要说得我那么人神共愤,你又有什么损失呢?”
心事被拆穿,沐轻楚怔忪半晌,低头轻声喃喃道:“不是,和他……没有关系……”
耶律赐正想嘲讽她的心口不一,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身火红的少女从马背上腾地跳了下来,冲过来二话不说,扬手便要给沐轻楚她一个耳光。
“乌兰!”耶律赐怒极,抓住了她的手腕狠狠一推,少女踉跄倒地,迅即爬起来,怒道:“赐哥哥,你的德德玛还真是好得很!”
“你在发什么疯?!”耶律赐喝道。
沐轻楚也迷茫地看向乌兰,她不记得自己怎么又惹了她。
“诺敏姐姐在帐中病着,你却在这里陪着你的德德玛!赐哥哥,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难道就比不上这个外来的小丫头吗?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何况,诺敏姐姐现在已经有了身孕,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的王妃!”乌兰说着声嘶力竭,眼中水汽迷离。
“诺敏有了身孕?”耶律赐微微一怔。
“是的,姐姐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你从中原回来这么久,从来就没有去看过她,整天就知道陪着你的德德玛,自然什么都不知道!”乌兰哭道。
“我去看看她。”也许是父亲这个词过于神圣,这个伟岸的男人突然间变得小心了起来,眉眼间满是愧疚,朝前走了几步远,回头道:“乌兰,不要再动她!记住了吗?”说着看了沐轻楚一眼,什么也没说,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乌兰看见他的黑色骏马消失,转头盯着沐轻楚,嘲讽一笑:“就算你是人人敬仰的德德玛又怎样?在这个草原上,你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名分,如果你要嫁给赐哥哥,也只能是做妾室,专心地服侍我的诺敏姐姐。”
“其实,我一直都想弄清楚,祸害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你能够告诉我吗?”沐轻楚一笑,“常人总是喜欢这样去定义一个人,根据只是他们的外表或者是事物的外在,从来就没有认真去分析过内在的可能性。于是,只要是和她有关的事情,出了那么一点点的差错,那么不由分说,所有的责任都是她的。比如,常人眼里的第三者,常人眼里的祸水。你今天懂也罢,不懂也罢,我只想说,我和耶律赐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是有,那也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他是你诺敏姐姐的,我没有兴趣去抢去争。有些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如果不是你的,就算你拼了命去努力,也不可能得到。”
乌兰一呆,面前的少女穿着普通草原女子的装束,却依旧遮不住她绝美的气质,好像就算她身穿蒲草,也是高贵不可亵渎的。可是为什么,她能够从她的周身感觉到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呢?那种哀伤的情绪,将她的心也牵扯了进去,再不能和她争辩半句。
可是,她该恨她的!从她一进腾格里,赐哥哥对她好开始,她就决定恨她了!恨一个人也要事先决定,恨到至死方休,这就是她乌兰的选择。
现在,她不想和她争了,却拉不下脸来,于是她冷哼了一声:“我要回去看诺敏姐姐了,谁有空和你在这里讨论什么大道理!你是不是祸害,长生天会知道的!”
说着翻身上了枣红马,渐渐随着夕阳远去。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沐轻楚轻叹一声,索性徒步往前走去,她想看看那夕阳有多远,夸父逐日究竟能不能让时光停下来?可是,现在她的生命里全部都是虚无的存在,她甚至不知道还有什么的值得去在乎、去争取的。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从前她以为居住在茫茫的草原之上,心也会因此变得开朗自由。然而,如今她站在草原的中央,四周都是一眼看不到头的绿草原野,心里的空空落落却越来越大,渐渐地,悲哀泛滥成灾。
因为今天他的名字再次被提起,那久远的回忆汹涌来袭,欺人者不过是在自欺,她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昨夜做了一个梦,梦境里是茫茫的雪山,肆虐的狂风刮过,冰冷的雪粒打在脸上,刺骨的疼痛袭遍全身。一身雪白狐裘的男人站在雪原的中央,她只能看到他熟悉的背影,孤傲、独立,一如往昔。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忽然那个身影转瞬间消失不见,变成了一座冷冷冰冰的墓碑,掩埋在厚厚的冰雪之中。
她不知道作何感想,只记得自己扑倒在墓碑上一直哭一直哭,然而天地茫茫,她哭哑了嗓子也没有人应她半句。
如果这就是永离,那么她也应该回去问个清楚,至少要亲口听他告诉她,为什么誓约那么短暂,为什么他不要她了……
“看似画笔的树梢
把天涂成蓝色调
莫非用眼泪做颜料
画一道彩虹会更好
看那朵云像不像白色羽毛
堆砌在空中舍不得飘
我好想他
于是我原地旋绕
让他有空时瞧一瞧
等的人
等待中花落知多少
经得起岁月动摇
想的人
感伤的日落知多少
或许这世界上
有些梦美在永远握不到
风儿握住的树梢
天空是思念纸条
为我涂满我的微笑
想要问候他好不好
看那朵云是我想飞的羽毛
堆砌在空中放慢地飘
我好想他于是我将心缠绕
静静地守候着人潮……”
草原上,牧人们驻足倾听,似乎从渺远的地方传来了似有似无的歌声,与他们听习惯的牧歌完全不同,带着些空灵和伤感,像是来自天外般动听。自从德德玛来了之后,什么样的奇迹都会发生。牧人们的脸上涌出忙碌一天后的充实欢欣——回家和家人好好地围着篝火吃晚餐吧,现在水源充足、牲畜也渐渐恢复起来,温饱再也不用愁了。
多谢长生天的降福,多谢长生天的女儿——德德玛。
然而时光真疯狂,会悄然地改变很多东西。不过是一天之后,牧人们就改变了当初的想法——
那时候,沐轻楚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了,才掀起大帐的帘子便撞上了耶律赐的胸膛,他怒目圆睁,一把将她推了进去,喝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沐轻楚踉跄地站稳,不解地看着他,“我今天就要走了,你管我是谁做什么。”
“不说清楚之前,哪里也不准去!”耶律赐双眸充血,从未有过的焦躁表情。
忽然,大帐的帘子被掀开,一身火红的少女冲了进来:“赐哥哥,你现在知道她是什么人了吧?呵呵,中原的七公主,那个第一祸水的女儿,难怪她到了哪里就把祸端惹到哪里!我就说嘛,我们草原上怎么可能配有这么天仙似的德德玛呢?现在中原四国联合起来北上攻辽,你的目的达到了?!我很高兴,你今天用你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什么是祸水!”
沐轻楚一怔,四国联合攻辽?那么西蜀也在吗?如果不是他们提醒,她甚至都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原来,她是安平七公主。
“说什么都晚了。”耶律赐看着她沉默的表情,低低一叹,走到榻上坐下。
“赐哥哥,不晚!既然这个女人是祸端,那么就把她绑起来,到时候四国大军来了,看他们是要公主还是要战争!北秦驱我大辽子民于柔兰山北,这是我辽国几百年来的耻辱,如今北秦的世子妃落在我们手中,不也是一副好的筹码吗?”乌兰冷冷一笑,她对她的恨,真的是至死方休了!
“乌兰,出去!”耶律赐一声暴喝,他不想再听她在耳边聒噪。
“赐哥哥,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维护她?你把我大辽子民置于何地?!”乌兰气血上涌,怒声喝道。
“巴尔术,请郡主出去。”耶律赐无力辩驳,只是对着帐外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