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棠闭着眼睛都可以猜想得到莫言知道事情真相后会是何反应,然而,拓跋泠岄已经为她种下了夫妻蛊。传说中生死不离的蛊,他生,她生,他死,她死。她注定一辈子都无法离开他。
除非,他愿意为她解蛊,或者,在莫言自己身上产生奇迹,然而可能吗?
“锦棠,我什么都没做,是阿言自己要去截断那六十万兵马的。至于萧君颜,他既然要使苦肉计,那就让他使个彻底好了!”
他明显底气不足,甚至有些掩耳盗铃,谢锦棠无奈地叹口气。
“诸葛昨晚深夜来我这里,告诉了我一切。若非你特意隐瞒实力,步步引导……她是不会想法去得到萧君颜身上那块玉令的,更不会亲自去截断苏如那六十万大军!你是要用她的手来要萧君颜的命!”
拓跋泠岄端起谢锦棠重新拿来的桃花酿,不停地喝了整整五杯才喘息着说:“不……我想要的,只有可以救她命的‘烈焰’,至于萧君颜,生死有命。这一切,我本也没想瞒她,我也知道以她的智谋,最后她肯定是会知道的,但是我依旧做了……我不得不做啊!让萧君颜带她走,用‘烈焰’救她……我没这么大方,我做不到,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我回轩辕……所以我只能自己夺得‘烈焰’,为保万无一失,我甚至忍痛在她身上下了蛊……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费尽心机,千算万算……只是不想失去她啊……”
他趴在桌上,被泼洒一桌的桃花酿润湿的发丝黏在脸庞,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竟然也会——双肩颤抖。
娘说:棠儿,你可知千杯不醉的痛苦。
谢锦棠不知道,然而她想眼前的这个男人一定知道,因为很久以前,在那个女人消失的两年间,他就已经千杯不醉了。
“千杯不醉是怎样的感觉?”
拓跋泠岄趴在桌上,闷在自己的臂膀间,只压抑着说了十二个字,然而,就是这十二个字,却让谢锦棠生生想到了她娘曾说的那句:采九幽四海之痛比不得半点妄念痴狂。
他说:爱不得,求不得,恨不得,舍不得。
这十二个字是什么意思,我就有怎样的感觉。
阿言,我和你,初相逢,年少懵懂,微雨燕双飞。再相逢,年华易落,有情应笑我。
只叹,一生倾覆,换不得半分回眸。明月楼台,阑干拍遍,问天,挽不住东去流水,西来风。杜鹃鹈鴃,去去,依旧鸿雁难飞,尺素不传。红尘奈若何,焚过,心字成缺情成烬。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向谁去啊?
拓跋泠岄趴在桌上自嘲着笑了两声,然后撑起头,继续喝酒。
门外有人敲门,谢锦棠出去了又进来,只看了拓跋泠岄一眼说:“那个老女人宣莫言进宫了,你要不要也进宫看看?”
拓跋泠岄端着酒杯的动作一滞,放下酒杯,又端起酒杯,来回几次后说:“算了,她想大闹皇宫就任她去吧!”
他看了眼屋外,阳光洒成一片,鹈鴃叫得正好,甚至还有蝉开始有一声没一声地叫。历梁的春天总是那么短,夏季又来得很早,而酷寒的冬天却最漫长。
这样恶劣不讨喜的气候。
他端起酒杯,继续喝酒……
连衣服都没换,只让染儿给她把头发挽了挽,再用长长的一根缎黑镶红边的锦带束着就直接上了轿。
现在的她,早已练就了坐马车,软轿可以雷打不动地睡觉,不像原来那般会吐得肝胆俱裂。
实在困得很,刚上轿不一会她就靠着软靠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阵吵闹声将她吵醒。
“魅,怎么了?”莫言移了移身体,换了个姿势舒服地靠在软靠上,柔声问道。
一听轿子里的人说了话,吵闹声一时低了下去。
“主子,守宫门的说里面有令只让您一个人进宫。”魅语气不善,声音冰冷,甚至连皇后二字都直接过滤了。
本就是上头的命令,然而那守着宫门的十多个侍卫却紧盯着那鼎玄黑色奢华软轿子,等着里面的人说话。
“既这样,你就先回清王府吧!”莫言万分慵懒地说。
魅不说话,她万分不愿意,皇宫,那是人吃人的地方,虽然教主武功盖世,但这里面的女人却是全天下最会玩阴谋手段的人,教主入世也不算深,万一遭了她的道怎么办?
“若你不想回清王府,那,你自己喜欢去哪就去哪吧!反正,谁也拦不住你!”莫言说几个字顿一会,慵懒中透出一股威严尊贵之气。
魅琢磨着莫言的话,想去哪就去哪……不让她走进去,她飞难道还不成?
“是,主子!”魅大声说。
“嗯,对了,别忘了去徐记给我买点福蕊桂花糕,等我晚会见到你的时候,我可是要吃的。”
在十几个侍卫的目瞪口呆中,莫言坐在玄黑软轿中第二次迈入了北康的皇宫。
“这位姑娘,你家主子待你可真好,还让你想去哪就去哪,真是有福气啊!”一个侍卫拿着长枪望着莫言已经消失在转角的软轿笑着对魅道。
魅哼了一声,转身奔去历梁东大街的徐记。
看着魅那快速消失的速度,几个侍卫又陷入了吃惊之中。
软轿摇摇晃晃,不知道又行了多久,莫言懒得去掀那帘子,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女人肯定要给她来个下马威,估计是要把她送去什么偏僻清冷的地方,然后让她在这偌大的皇宫兜兜转转,等她走破了脚汗湿了全身到达凤藻宫的时候,一溜管教嬷嬷肯定早就为她准备好了各式调教手段。
哈,以为她莫言是什么,别说是皇后,就算是天王老子她都不放在眼里!想找她麻烦,那就得自己先把棺材给备好了,否则,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又拐了至少七个弯,软轿才停了下来。
无人接轿,也无人前来指引,抬轿的人也没说话,一切安静得不像话。
莫言撑着头,靠在软靠上想把最后的一点瞌睡补足。
反正时间长,看谁等得不耐烦。
冷风飕飕吹过,轿里的人不出来,轿外的人终于抱着胳膊着急了。
“怎么办?怎么没动静啊?”
“难不成睡着了?”
“怎么可能,这可是冷宫死殿,鬼气森森的,我全身都发麻,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我受不了了,这里好恐怖,要不我们先走,晚会再来?”
“她不会死在轿子里了吧?老天,我听宫里的老嬷嬷说这里是堆死人的地方,那骨灰,可是全洒在那院子里的,别说夜晚,就是白天都有鬼在哭,叫着要索人命啊……”
“胡说什么,哪有那么恐怖,轩辕帝上还在里面住了六年呢!怕什么怕,不就是,不就是堆死人,闹,闹鬼的地方……”
“不怕?你进去试看看,上次有个刚进宫不懂事的宫女就是因为不小心走进去,结果……结果被吓……吓死了。”
莫言撑着头懒散的表情终于慢慢变得正经起来。
突然,一声极怪异阴冷的呼喊尖啸着破开长空,像是倏地撕开麻布,又像是濒死的兽屏足所有力量叫出的一声绝望,令人心尖颤抖,头皮发麻,汗毛尽数倒立。
炎热夏季转瞬进入数九寒天。
几个抬轿的轿夫一阵呆愣,直接腿软得倒在了地上,然后又在瞬间爬起惊恐着大叫着闹鬼啊,飞奔离开。
莫言深吸一口气,然后拾掇着衣角和宽大的广袖从轿子里钻了出来。
掀开帘子,就是一股潮湿阴冷之气扑面而来。空气中有股发霉阴臭的味道,刺激着她的胃一阵翻江倒海。
她站在及腰深的杂草间,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和广袖,放眼望去。
四周树木诡异荫蔽,望不穿的天上不时传来黑鸦呜咽般的嘎嘎声,爬满厚青苔的断井颓垣在凄凄杂草中勉强支撑着历经风雨的残破身体,宫墙早已斑驳破落,阴冷的风就从那破开的堂口呼呼吹来。
莫言紧了紧领口,寻了根枯树枝打开及腰的杂草,然后往那隐在一片阴暗中的死殿走去。
杂草的根茎异常坚韧,时不时地勾住她的脚,她不得不蹲下来清理,腥臭的泥土味和枯枝腐烂的味道钻入她的胸腔,在阴暗中,把她整个人堵得死死的,竟连气都匀不过来。
几只黑鸦扑下来,停在杂草间嘎嘎叫着,莫言一愣,然后凶恶地挥手赶走那几只象征着不祥的乌鸦,站起身,继续往前走着。
她可以用轻功直接飞过去,但是她没有,她只是在用自己的脚倔强地一步步走着。
年年掉落的树叶,枯萎的凄草葬在地上,使得泥土松软无比,一脚踩下去都可以陷进很深,四周很安静,偶有青蛇嗖地穿过草根,然后抬头委屈地看莫言一眼,似乎在说,这个地方真的很恐怖,连它也不愿意呆。
莫言咬着嘴唇,把落在额畔的几绺青丝别在耳后。
不一会,她终于穿过杂草站到了那被正午阳光也照不到的黑糊糊的宫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