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帝上……清王的仆从正在殿外,说……说是接莫姑娘回清王府。”血杀说完,立刻退出几丈远,以免血溅当场。
莫言扯了扯衣角,抬起头勇敢地看着他,“我要回去了。”
萧君颜舍不得放开她,蹭着她的发,隔了半晌才说:“我等你,放心,我不会太想你的。”
莫言扬了扬眉,“那就好,不要太想,要时时想。”
“帝,帝上……清王的人已经来催了十七次了……”血杀说完,然后迅速退出几丈远。
“朕知道,你想娶吏部尚书的女儿……等下下辈子吧!”萧君颜冲着血杀吼道,话音一转“不过朕今日喜事连连,唔,就饶了你,下辈子吧!”
血杀想死的心都有了,万千哀怨只能化作一声叹:老天,为何输的人总是我?
穿着黑衣的女子,不顾周围各种惊诧的目光走到他们尊贵的皇后娘娘身边。
莫言看着她,不因她的身份而胆怯,而低贱,“陈娉婷,我想以一个女人的身份跟你说几句话。”
她的眼有些迷离戒备,像是隔了一层白茫茫的雾。
莫言站在她面前,眼透着认真的光,“爱是欲罢不能,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所以你对我做的一切,我原谅。然而,你知道吗,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或是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都是我们不可回避的事,万象众生,因缘而劫。但爱,是顺其自然的,不是占有,不能强求,该来就来,不该来,一切枉然。世间一切,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啊!”说完,莫言不再看陈娉婷,只是转过头,再看了不远处那个朝她微笑的男人一眼,提起裙角跑了出去。
陈娉婷捂着胸口脸色发白,众人不知道清王妃跟皇后娘娘说了什么,只能着急得不知所措,商钜野坐在一旁,看着那女子的背影不停地念:“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天边长云翻卷,夏天的风暖暖地穿过她的袖口,荡起她的长发,白色飞鸟划过天际,扑腾间落下一根白色的羽毛。
莫言闻着空气中漂浮着的彼岸花香,抬头看着这片异世界的大陆,轻声对自己说:我是这里的人了,纵然要经历天崩地裂刀山火海,纵然与全世界为敌,我也要握着他的手走下去。
“姑娘,我们走吧!”前来接莫言的人唤道。
“王爷呢?”
青衣的小厮迟疑了一阵说:“王爷在马车里等着姑娘呢!”
莫言点点头,绕过地上还跪着的御医,随着小厮缓缓走出了翡云殿。
翡云殿中,商钜野起身,直接带着自己的一干侍从离开。
不过一会,陈娉婷也阴沉着脸带人离开。
萧君颜摸了摸怀里的那张宣纸,斜斜坐在大殿玉梯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帝上……卑职也不想前来打扰帝上和姑娘……实在是因为……”因为我猜拳猜输了,我也无奈啊,我也伤心啊!
“好了,朕知道,不就是又猜拳猜输了嘛,你怎么就那么笨,每次都出一样的,等朕大婚之后,定会给你找个好婆家!”
“帝上,不是找婆家,是去提亲。”
“朕说婆家就是婆家!”轩辕帝上要拖别人一起下水。
“帝上,玉令?”嗜魂看看了萧君颜的腰带,那里寻常挂着的一枚玉佩已经不见了踪影。
萧君颜不理他,继续摸着胸口那张宣纸,但笑不语。
莫言跟着小厮沿着宫道走了会,才终于看到那辆停在道旁的玄黑色马车。
马匹兀自喷着响鼻,侍从恭敬地站在一旁却不见拓跋泠岄的身影,莫言松口气,走过去,手刚掀开马车的帘子,就是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偌大的马车内,白檀安静地点着,袅袅香气竟盖不住那桃花酿的酒气,白衣的男人斜靠在一角,玉簪掉落在地毯上,散了三千青丝。
莫言惊呼一声,迅速钻进去将他手里还抓着的酒盏夺过来,理顺他的长发,然后取过一旁车壁上挂着的雪锦替他擦着胸前的酒渍。
小几上几个空酒瓶随着马车的飞奔东倒西歪,拓跋泠岄听到酒瓶碰撞的声音竟挣扎着起来要倒酒喝。
莫言坐在一角再也看不下去,一把上前夺过他狂灌的酒瓶,“你究竟要怎样?”
闻言,拓跋泠岄身体一震,手一软,酒瓶子就顺着他的身体落寞地滚到地摊上,他靠在绘满了繁复华丽花纹的马车壁上,凄凉地笑。
“我不过多喝了几杯,不碍事。”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脸庞,安慰道。
莫言用袖口擦了擦他脸上的桃红色酒渍,再蹲下身将滚了一地的青瓷瓶子捡起来堆在一起。
“喝酒伤身,你身体不好,应该戒酒。”
喝酒伤身,那么什么才伤心呢?
身伤了可以愈合,那么心呢?心伤了,用什么去弥补?更多的爱,还是恨?
莫言抱着腿坐在地毯上,低着头突然想起了易水寒说的话:他很难活过而立之年。
芸芸众生皆拜佛祖观音,但为何这世间却没有人能够一生风平浪静,一帆风顺。爱恨情仇,生老病死,种种苦痛轮番而至,让人喘不匀半口气,停不得半步路。
他,活得尤其艰难。
“说了让你别喝,怎么就是这么倔强?”莫言一把拍掉他又拿起来的酒瓶,怒吼。
拓跋泠岄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这是有史以来她第一次凶他。
“我……”莫言有些懊恼地看着自己的手,“泠岄,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喝酒真的不好。”
拓跋泠岄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然后靠在马车上闭上了眼。
“泠岄,我拿到了玉令。”
“是吗?”
“嗯,那六十万军队是苏如统领,有了玉令应该没什么问题。你不高兴吗?”
“我很高兴……苏如一直很爱你。”
“他爱的是凤烟笑。”
“是么?”
“当然,你今日怎么了,泠岄,我有事想跟你说。”
“是吗?改天吧,我困了,让我睡会。”
莫言看着他隐在头发里的侧脸,一时好不容易憋足的勇气悉数破碎如海面上漂浮的泡沫。她偏过头掀起车帘一角,窗外,落日昏黄,暮野苍茫,玫瑰色泼洒天际,染红一片如絮残云,有苍鹰掠过黯淡苍穹,尖啸着俯瞰这即将流血流泪的历梁城。
马车嘎吱一声停下的时候,天已然尽数黑了,本想让侍从来扶拓跋泠岄,但奈何醉酒的他也是那般倔强,只耽耽愿意莫言一个人近身。
莫言扶着他在几个小婢的帮助下绕过亭台楼阁,终于到了他的岸芷苑,刚打开房门,她便愣住了。
很是熟悉,房间里的摆设,每一只毛笔,每一个茶杯放的位置都和她的房间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墙上没有挂那一幅幅的素描画。
小婢看着莫言吃惊的表情了然的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房间是两年前修整的,那个时候咱们府里的人都不知道王爷为何会让命人将这屋子休整成这样,直到后来姑娘住进了汀兰苑,我们才知道原因呢,姑娘,王爷对您可真好!”绿衣的小婢真诚地看着莫言,露出属于她们这个年纪小女儿的羡慕神态。
莫言笑了笑,将拓跋泠岄扶到床上,然后慢慢为他解着外面的套子。
小婢们见状,都捂着嘴偷笑着离开。
莫言把脱下来的衣服放到一边,再为他擦了擦汗,盖好锦被,就要离开。
“别走!”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莫言诧异地一转身,一看,他竟然已经坐了起来,雪白的锦被顺着他削瘦的肩掉了下来,他穿着白色的里衣,坐在那,抓着她的手,身体摇摇晃晃。
莫言凑近了一看,幽紫眸子有些迷离涣散,神态也有些迷迷糊糊,看来真是醉酒了。
“你别走啊,别走啊,你说了不离开我,要嫁给我的!”他凑近她,将她抱进怀中,酒气一时闷得她满头发晕。
“别闹了,你喝醉了。”莫言拍着他的背,细声安慰。
“我才没醉,我千杯不倒……我没醉……”他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断断续续地说。
“好好,你没醉,你没醉,是我醉了行吧!”莫言无奈,只得顺着他的话说。
“阿言……我看到我母妃了,她在西泠……我们去西泠吧!我们去西泠好不好?”他像个孩子一样,用撒娇的口气缠着她。
“……你醉了……”
“阿言曾经答应过泠岄要陪泠岄去西泠的……她骗人,她骗人……”
感受到流进脖颈里面的泪,莫言诧异不已,难道真的是酒后吐真言,酒后露真情?他这样的男人竟然会哭?
“阿言她骗了泠岄……骗了泠岄……”
“好好,阿言坏,阿言是个坏蛋,阿言是个骗子,改明儿我们去好好收拾她。”
“不要,我要好好疼阿言,我要保护她……母妃说爱的人要疼一辈子……”
靠在肩膀上的男人眼泪一刻也不停地流进了她的颈窝,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男人也有如汪洋一般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