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夫石?她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得一悚,不过复看那男人的眼神……
“我们认识吗?”
儒生终于回过神来,看着莫言摇头。
莫言沉思片刻,看了一眼他手中那红白的娟子,轻声说:“最好是毁了它。”然后转身终于头也不回地离开。
莫言刚走,青莫酒楼的大堂就轰地热闹起来,二楼包间的几个官僚噔噔噔地跑下来,奔到儒生身边谄媚地说:“程大人,若是你喜欢……”话说一半,周围的人都了然地笑了起来。
程行之退步避开这几个人几尺远,然后冷然道:“谢各位大人好意,可惜行之无福消受,今日已晚,行之先行告退!”然后在宽大的袖口下攥紧了那娟子,举步向着斜阳落下的地方行去。
“不识好歹!”
“狗屁清官!”
身后有人骂骂咧咧,然他却管不了那么多了,脑海里只不断重复闪现着那本该随着时间模糊却反而更加清晰的容颜。
晚风拂过,她孑然快行于昏黄的街道上,心口很疼,脚步都有些蹒跚,却依旧闷着一口气飞快地走,若是晚归了,他定会闹得满城风雨。
宫城不远处,魅焦急地踱来踱去,一见莫言的身影便赶紧奔了过来。
然而,刚走近莫言她便诧异地睁大眼叫道:“教主,你又?”
莫言冲她摇头,示意她闭口,然后钻进她身旁的那顶软轿中,疲惫地说:“回去吧!”
她记得北康政变之前,她要离开北康去拦截苏如的那晚,她和谢锦棠一起坐在那大丛风荷旁,谢锦棠跟她讲起电国谢家、讲起母亲父亲、讲起那个她爱了很多很多年的男人,讲起那个时候的糖人小狗和竹林荷塘,泪流满面。
她说,很多时候,我们拥有的时候,总觉得这一切是多么的理所当然,多么的顺其自然,然而当我们不得不失去的时候才会知道要多么多么多的必然和偶然才能构成那些所谓的理所当然和顺其自然。
失去哪一个都不行,都不行的。
莫言头靠在软轿上,覆在眼上的手有些微的颤抖。
她命已经不长了,死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离开他却是不能承受的。然而说是生死与共,若真的要正值风华,前途光明,举世无双的他跟着她这么下地狱,她心不忍!
这是她一个人的罪,也该由她来背,若是死,就该像鹰那样飞离亲爱的人,独自将悲伤带上长空,幻灭于穹宇,而不是留给所爱之人。
她有这样的想法,只是缺少一个离开他的理由。
魅手里握着明黄的金牌,软轿穿行在深深的昏黄宫墙之间。
突然,轿子一停,莫言放下手,顺势擦掉眼角的湿润,沉声不语。
站在轿前的,竟然是宁倚歌。
“不知丞相大人这是何意?”魅的声音是一贯的冷清,即使是面对宁倚歌也毫不怯懦,她是个很难为其他所动的人,这样的人,很坚定,很忠诚,也不容易受伤,这是莫言最为欣赏她的地方。
对面一言不发,沉默不语。
这才是宁倚歌——孤绝,高傲,遗世独立,眸中从不留一人身影,当然,更不会与旁人耗费丝毫言语。
清狂得令她想揍他两拳。
莫言压下满腔的火气,沉然地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站到那个被残阳拖出一道昏黄斜影的蓝衣男子对面,凌厉相对。
宁倚歌面容依旧绝美、清冷,他蓝衣翻飞晚风中,翩然若仙。
君颜说他本就是仙人。
可惜,沾了俗尘。
莫言嘴角轻轻勾起,眸中暗含讽刺。
俗尘?宁倚歌,你倒真以为你是折翼的天使,堕天轮回的佛前莲花么?
宁倚歌暗含深意地看了莫言一眼,然后举步向花容池的方向走去。
莫言会意,嘱咐了魅一番便紧跟宁倚歌身后。
花叶埋在昏黄斜阳下,她一路过去,霞彩在天幕中变化万千,终于向晚。
甬道幽深狭窄,道旁横生的枝叶勾住她的白衣,身体本就虚弱,走得更是万般艰难。
眼前的蓝影飘忽,她紧跟着,终于眼前开阔起来。
满池满池水蓝的莲花,在潋滟碧水中花叶相连,映着向晚的绯色霞彩,伸展到天际,美得堪比凤阁中那满池的风荷,满园的冬梅,满地的紫竹。
莫言站在池边,被夺去呼吸一般浑身难受。
身边的男人一身蓝衣衬着满池蓝莲,芳华无限——犹如催命的毒药。
过了良久,莫言调整呼吸转头看向宁倚歌,咬牙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宁倚歌看着天边最后那一线霞彩,淡然说:“北康一事,很完满不是吗?”
“当然,除了你的回归。”
他接着说:“你最好离开。”
“为什么?”莫言抓着自己的袖口,喉咙酸疼。
“去找凤舞。”
“凭什么听你的!”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不过却依旧可以听出其中浓重的火药味道,接着,莫言的声音陡然提高,“宁倚歌,你以为你是谁,是耶和华还是救世主,你凭什么干涉我的人生,定我的命运?你知不知道我的一切悲剧和苦痛都是因为你的那些狗屁推测,狗屁凤舞理论造成的?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多恨你?你知道不知道?”
莫言双手紧捏,眼睛睁得很大,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泪就这么往下掉着。
宁倚歌依旧看着已经渐渐幻灭的烟霞,冷然道:“我知道!”
满腔的怒火被他冷然的语气哽在喉间,酸涩更甚。
“我知道你在自欺欺人,以你如今的手段,事实是怎样,多少你都该知道些。若是不敢接受,觉得害怕……”
“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的人是你,宁倚歌,别再装清高,”莫言指着这满池的蓝莲,厉声说,“你爱他,要我离开他,你以为我不知道?”
烟霞终于幻灭,宁倚歌垂下眼睑,睫毛染上将逝的昏黄。
看不见他的眼,然那张绝色的脸却依旧沉静如水,表情竟然没有丝毫变化。
着魔一般,莫言不罢休,继续说道:“你和易水寒一样,是昆仑子四大徒弟的弟子,你们都肩负着各自的任务,若我猜得没错,他是辅佐泠岄,而你应该辅佐君颜治理天下,然后——祸乱天下,统一天下。可是你却爱上了你应该守护的人。”莫言顿了一顿,指甲掐着掌心,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一千年前,古大个子和姬小美人抢了凤舞和烈焰,分裂轩辕建立了北康和南苍,如今,你和萧君颜的任务应该就是找回凤舞烈焰,继而一统天下。烈焰在萧君颜的手里,而凤舞却不知所踪,而我,应该是和那凤舞有什么联系,于是你利用凤家灭门一案,杀了我知情的父亲大人,然后放了我,让我去找凤舞,是不是这样?”
宁倚歌淡然地看了莫言一眼,淡淡地说了个是字。
果然是这样的,银狼说得不错,当年的事情确实与凤舞烈焰有关,而宁倚歌,明知凤家一案别有他情,却依旧见死不救。
莫言哈哈笑了两声,弯起嘴角讽刺道:“可是猎物却没按照你设定的路线行走,而且猎人竟然不可控制地爱上了猎物,宁倚歌,你真是失败!”
天色渐渐暗下去,天幕一片死灰黯然,水蓝色在眼前摇晃,迷得她眼前一片恍惚。
“你还想知道什么?”
他淡淡地问,仿佛事不关己。
莫言咬牙,没错,她绕了这么多个弯子确实只是为了求证以前的事,推测未来的事。并且,为自己的离开找一个说服得了自己的借口。
“我还能活多久?”
“不足一年。”
“不可能!”
“就像是安装了电池的机器,电池和机器是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你的意思是……我的寿命是早就确定的?电池没电,我就会死?”
宁倚歌点头,“除非找到新的替代,而凤舞就是那个新电池。”
“宁倚歌!”莫言大喊,“你明知我不知凤舞身在何地,若是知道我早就……”
“所以我今日特地前来找你。”君颜将她藏得太紧太好,他根本寻不到她。
莫言倒退一步,有些不可置信,半晌才冷笑道:“你早就知道凤舞在哪吧,当年永乐大牢里你应该就已经知道了,却不告诉我,为什么?”
花容池旁一树彩灯已经点燃,在黑茫的夜色中照着满池的蓝莲,灯影斑驳。
“去昆仑,昆仑门掌门是那四大徒弟之一,他后来从古城手中接回了顽劣的凤舞,封印在昆仑山上,只要你去,就可以释放凤舞,这样你就可以活命。”
是的,只要你向苍天以及九幽吾神启动神圣仪式,以精血祭祀凤舞,凤舞便可从沉睡中苏醒,这滚动了一千年的轮盘就会终将回到原点。
只有君颜和莫言二人才是合格的祭品,君颜的想法他一清二楚所以必须赶紧采取行动让他这自毁之举胎死腹中。而莫言,她的身体本就极其虚弱,若不是烈焰的煅体,怕是早就魂赴黄泉了,而如今,她做祭品也绝无活下来的可能,那个时候,耽误他统一天下的祸水消除了,凤舞也可以成功落到他的手中。这才是最完美最理所当然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