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被他的动作惊得失去所有言语。
彼此静默着,半晌之后,他的手环过她的腰,将头枕在她的颈窝间压抑着说:“我们……以后会有很多很多孩子的……”
莫言用颤抖的手将他的脸抬起来与自己对视,四目相对间说:“为什么?”
萧君颜闭上眼。
“你凭什么?”她大吼,泪倏然就落了下来。
那种切肤一样的疼痛再度漫了上来,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无坚不摧的堡垒,再难过再难过的事他都可以熬过去扛过来。
这一次,即使他熬不住扛不起,他也只想一个人熬一个人扛。
舍不得,真的舍不得让她来承受这一切,即使只是分担。
母妃曾经说过,相爱的两个人无论什么事都要一起承担,再苦再累都不能分开,患难与共才是真情。
他曾经对此奉为神明,可是一旦碰到她就全部成为纸上谈兵。
那份承担,若能承担得了,自然会成为彼此最宝贵的财富,值得付出一切去争取去得到,然若是用两个人的力量都承担不了,那么他甘愿解开绑在两人身上的绳索,让她登上山顶,而自己坠落悬崖。
决绝吗?可能吧!
但是却从不曾后悔,就像燃烧的红烛,照亮是目的,落泪是伴随,成灰是结果,他要的,只是目的,她好好活着的目的,至于过程和自己最后的结果,都不重要!
萧君颜泪盈于睫,白发绕过她的脖颈,像是漫天飞扬的雪花。
“萧君颜!”她终于抱着他的脖子大哭出声,“你……你不能不要他……不能不要他!”
他再清楚不过,自己虽然唤醒了凤舞,可是还要等到困在岩浆中的凤舞实力恢复才能让她们契合,否则灵魂都是损体,最终只会得不偿失!
而这段时间,算起来半年不止!可是她的身体却是很难撑下去了,孩子只会更快地要了她的命。
他不敢冒这个险,冒不起,也不能冒。
她在他怀中哭得晕了过去,惊慌失措地将她抱回凤阁,却再也不敢看她一眼。现在都快要被折磨得崩溃疯狂,那么若是那一天,她离开他,忘记他的那一天真正来临的那一刻,他该如何是好?
好恨自己,一千年前若是没有自己的存在,那么昆仑子就不会是双重的人格,就没有人处处与她作对,更不会有凤舞烈焰,那十世,那么苦那么累,若是没有他,她会活得好好的,嫁人生子,阖家欢乐,做一个平常却幸福的女人……若是没有他……若是没有他……她何至于尝尽世间冷暖,饮尽世事沧桑,她何至于活得苟且偷生,过得百般是苦?
他是她的劫难啊,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可是他却不知道即使他的存在是命运不小心犯下的错,是不可饶恕也无法挽回的罪,然而,若是没有他,她也不成她。
那天,她满脸泪痕地醒来,第一反应就是用手抚着下腹,确定孩子还在后,才敢呼出那口哽在喉咙间的气。可还是忍不住哭着说:“宝宝,爹爹不要你,娘亲要,娘亲要啊!”
谢锦棠踢烂了清影居所有的椅子后,终于冲到了萧君颜的面前要他说出理由,可是他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然后让她滚。
还是那么目中无人,换做以前,谢锦棠早和他打起来了,可是现在她只是静静站在那,然后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进屋子里熬药。
这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看见萧君颜哭。
她知道他肯定有哭过,不过,狂妄如他,怎会在人前流泪?还哭得这么凄惨,这么无助,这样的情绪,甚至隐隐透出赴死一般奋不顾身的味道,却又悲壮得让人只能仰望,无法阻止!
萧君颜至始至终站在清影居外,透过窗棂看着莫言小口地喝药吃饭,看着她持着绣花针缝小衣服,看着她说话,看着她微笑,最后,终于在看着她突兀地吐出一口血后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慌忙地将她抱到床上,他终于大吼起来:“宣御医!打掉这个孩子,打掉他!”
莫言的嘴角还有血丝,却依旧坐起来啪地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这是我的孩子,萧君颜你没资格说话!”
萧君颜一边脸庞火辣辣地疼,却无法顾得分毫,只是睁大了眼,一字一句地说:“我和孩子,你选!”
他想她会选择他,他们都是一样,爱对方胜过一切。
如他所料,莫言闭着眼沉思片刻,猛地睁开眼后哑着嗓子说:“我斗不过你!”
他脸上一喜,抱住她连声说:“言儿,等你好了,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却始终不愿告诉她不要孩子的理由。
莫言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脸对着谢锦棠和魅,泪落尽嘴里,涩得连呼吸都要消失。
萧君颜,你明知我最讨厌的就是被迫地接受别人的安排,但你却偏偏给了我这样的安排,我不能失去你,也不要失去孩子,所以我离开你。我知道你不会忘记我,天涯相望,都是刻骨相思,所以我们永远都不会失去对方。
第二天,她在花容池边再度见了宁倚歌,罕见的,这一次宁倚歌竟然破天荒的劝她留下来,他的转变令她感到措手不及,还好谢锦棠及时出现,与他私下交谈一番后,三人商定了计划,在五天后将她送出了宫。
谢锦棠说,她为了她利用了她和她师哥最原始的感情。
莫言笑,宁倚歌其实也不是那么清冷的,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块柔软,单只看你碰不碰得到罢了。
那一天傍晚,晚霞大朵大朵地开在她的身后,风使劲地吹也吹不开,像是化了后黏在一起的一块玫瑰色糖果,陡然间,她突然想起了四岁那年和他一起放风筝的画面。
也是这样的傍晚,霞彩明灭成大片,玫瑰色泼洒天际,美得他们呆在那里直到天色尽黑。
“呀,君哥哥你看,那朵云还会跑呢!”
“傻笑笑,我早就知道了,你怎么现在才发现,真是笨!”
孩子的笑声穿透云霄,莫言敲着脑袋看着离得越来越远的永乐城,一时恍惚。
君哥哥,傻笑笑……
她真是越来越没用了,竟会突然想起这些属于凤烟笑的记忆,是自己就要消失了么?
“教主,教主!”是魅的声音。
头针刺一般的疼,她陡然惊醒,知觉回神一般慢慢醒过来,耳边充斥着魅和商钜野的声音,鼻子也闻到了苦涩的药味,可是眼皮就像是有千斤重,拼命地睁都睁不开。
直到指尖一阵刺骨疼痛传入大脑,她才猛地睁开眼睛。
说不出的失望——不是他的脸。
商钜野冲着持针的御医大吼:“谁让你这么用力刺的?还不赶紧包扎!”然后握起莫言的手,关切地问,“有哪里不舒服?”
御医老脸通红,颤巍巍地说:“帝上,姑娘……的手!”
御医擦了一把汗,暗自庆幸这个姑娘二字没有叫错,说实话不是他聪明,实在是这姑娘方才一直在大声叫着轩辕帝上的名讳,整个大殿都听到了,虽说诧异这么个身体虚弱的人还能叫得那么大声,不过那娘娘二字却是怎么也叫不得了。
“就这么包吧!”商钜野一手握着莫言的手,一手揽住她无力的腰,说道。
莫言一愣,想说他趁人之危趁火打劫,不过一看见他万分认真的脸,话就全部哽在了喉咙里。
有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掩耳盗铃只会徒添困扰,她叹口气无声地收回自己的手。
还好没什么大碍,不过是惯例的虚弱而已,加之孩子越来越大,自然虚弱得更厉害。
补品什么的商钜野历来送得很勤快,而且皆是天材地宝一类的珍品,商明夏也时不时地带些小玩意来看她。
他是商钜野的弟弟她是进了南苍皇宫才知道的,三年过去,一直心心念念着这个人,也令人查探了,不过却不知他就是那大名鼎鼎的逍遥王,想起来总觉得现在的他和那时的他相去甚远,记忆中,那叫明公子的男子一身金灿灿的华服站在金门客栈的大堂中,腼腆着和拓跋泠岄打招呼,那般招摇却又低调,矛盾得让人觉得讨厌,可也正是这个人,在武林大众面前替她说话,最后甚至还以命相救于她。
感觉,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明明是讨厌的人却偏偏对你万般好。
有时候,拿真心去对待的人却偏偏将你踩贱于脚下,就如前世推她坠楼的她。
现在相处久了,便更觉得这个男人是个典型的孩子王,不过说起雪无双的时候,免不了又是一阵唏嘘。
如今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精神很委靡,不想开口说话,只是看着碧霄然后沉沉睡去。有时候醒来会看见商钜野那张担忧的脸,强撑着对他笑笑,然后偏过头去不想看他的眼。
越来越想萧君颜,想得浑身都疼,却又不敢问身边的人有关他的消息,怕一问就会忍不住想哭。
不过短短半月,却过得像半生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