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咬住嘴唇,侧耳凑近倾听,瞬间,泪又悉数流了下来。
他说:莫言……下一世……我等你。
她望着天,看着天上变幻的流云,眼睛睁得很大很大。
“姑娘,姑娘唤我薄雪便好了。”
“真的吗?你真的答应和我做朋友?”
“太好了,莫言,以后你若有什么难处有什么不快一定要告诉我,粉身碎骨,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我爱的人……是笑笑啊!”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缩在茅草堆里,浑身都是破皮,皱巴巴的看起来可丑了……”
莫言捂住脑袋,冲着眼前的人大吼:“苏如你骗我,你骗我,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瀚海郡的那棵梅树下,那晚是你把我抱进去的……呜呜呜,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几年来一直偷偷摸摸跟着我人就是你,往我柜子里塞药塞胭脂的人是你……一路保护我的人也是你……”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却是再也听不到,再也听不到了!
他的身体轰然倒在大地上,与天地同归。
莫言颤抖着手摊开掌间的纸片,才看了两行,就再也抑制不住跌在地上。
上书: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这是她无聊时誊写下来的,却又觉得字很差便扔掉了,不想被他这么贴身放着。
她该说他什么好?
苏如,你怎么就这么傻,这么死脑筋,你怎么就这么看不开,这么倔强?
你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点,你事事为人着想,为何就对自己这么残忍?为什么啊?
肚子好痛,像有什么在往外挤,她全身都在痉挛,手脚颤抖得厉害。
痛,灭顶般的痛席卷全身,纵是习惯疼痛的她也难以忍受,紧抓住手里的纸张不放,她痛得哭喊起来。
萧君颜血红着眼冲过去一把揽住她和苏如,死寂和嗜血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开,如死神的镰刀般瞬间割开所有人的心脏。
她在浓雾中挣扎着前行,看不清前路,跌跌撞撞。
前方有人影模模糊糊,她急忙踉跄着跑过去,一看见那人的脸便差点喜极而泣,“苏如,苏如,你还好好的,还好好的是不是?”
他却只是站在白雾中看着她笑。
然而,她每前进一步,他就后退一步,直到她再怎么追也追不上。
“你别走啊,苏如!”
她蹲下身子抱着头想哭,却陡然发现了不对,下蹲怎么这么容易了?孩子呢,孩子去哪了?她赶紧摸向自己的肚子,一摸,人却几乎冻在了当场,连心跳都要停止!
“孩子,孩子你在哪?”她慌忙地起身在白雾中四处寻找,直到看到一头乌黑的发。
那个人穿着一身白衣,披散着黑发坐在白雾升腾的水边,挽着裤腿,用手在玩水,晶亮的水珠抛得漫天。
“请问,你看到一个……君颜,你怎么在这里?你的发……你不是君颜,你是谁?”
诧异之极,正要上前问个清楚,却在要靠近的瞬间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击晕。
是在疼痛中醒来的,痛感将她的身体都要撕成两半,像是拿着尖刀把人生生劈开一般的痛。
耳边有人拼命在喊:“娘娘,再加把力啊,就要出来了……”
她蓦地睁开眼,身边的人急急喊,“醒过来了,太好了太好了。娘娘,再加把劲啊,皇子就要出来了,就要出来了!”
切肤之痛如此真实,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道,她瞬间清醒,知道自己是要生产了。
“啊!”这才痛得大声喊起来。
萧君颜站在帐篷外面,直到听到她叫喊的声音,浑身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放松,然却在下一刻再度紧绷起来。
她在叫他的名字。
什么都不想他就要往里冲,却被谢锦棠等人齐齐拦住。
“让他进去吧!”宁倚歌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响起。
将士们站在不远处,眼光落在这里,大将军刚走,谁都知道,若是里面那个女人再出了什么事,他们的帝上就……
所有人都焦虑不安,谢锦棠端着热水进进出出,直到夜深之时那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才停下。
萧君颜从产婆手里接过包裹好的孩子,凑到满脸苍白汗湿全身的莫言身边,声音止不住地颤抖:“言儿,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我做爹了我做爹了!”说完泪就流了下来。
听见这句话的人,都忍不住侧过脸去擦泪。
这个身为帝王的男人竟会为了这样一个平常男人都会拥有的称谓喜极而泣,他们说不出心里的滋味。
莫言的头偏向一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分不清脸上遍布的到底是泪珠还是汗珠。
只感觉身体似乎很轻很轻,像是羽毛一样轻飘飘的没有任何着落。
“帝上,娘娘身体本就虚弱,此次能够顺利产下皇子已是万幸,现在必须要好好休息休息!”产婆在一旁宽慰道。
萧君颜点点头,小心地将孩子抱给一旁的谢锦棠,然后蹲在床边,将虚弱的莫言拥在怀里。
“言儿,谢谢你,这么坚持着生下我们的孩子,谢谢你!”
“言儿,我不是不要他,而是不能要,我本以为你要他,则定会死去,没想到老天怜悯,给了我们这个孩子!”
“言儿,苏如的死……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我已经失去了他,不能再失去你了啊!”
“你说句话好吗?就是……看我一眼也好啊!”
“孩子好丑,皱巴巴的,小脑袋上还长着黄毛,像个猴子,你不看看他吗?”
“言儿,苏如的死真的不怪你……求求你,说句话啊!”
莫言睁开眼,虚弱的手刚动了动就被萧君颜握在了手里。
萧君颜胡乱地擦着她脸上的汗,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君颜……”
他倏地低下头轻轻吻她咬得破烂的唇。
心,疼得厉害。
“好好地……”
萧君颜微笑,“我们要一起好好爱他!”
莫言点点头,然后沉沉睡去。
如果苏如还在,他一定会很喜欢这个孩子。
不能打扰她的休息,半夜,他抱着才出生的孩子回了自己的帐篷。
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虽然御医以及专门照顾孩子的奶娘就睡在外面,不过还是紧张地趴在床上看着孩子动也不敢动。
嘴巴像谁,眼睛像谁,呀,才生下来竟然会努嘴,真是调皮!
伸手想摸摸他的红皮皱皱的脸,却半天不敢下手,怕自己皮粗肉燥戳痛了宝宝。
言儿,想到她,脑海更是清醒了。
“帝上,不好了!”帐篷外突然有人大喊。
萧君颜一个打挺从床上冲到帐篷外,一看,不由得全身恐惧顿生——她的帐篷着火了!
急忙冲过去,火已经全灭了,眼前一片狼藉,地上跪满了人。
他不可置信地后退几步。
她产后虚弱,绝对无法动分毫,若是……
“帝上,里面没人!”
副将上前搀住差点站不住的他,急忙说。
萧君颜脚步一滞,愣了一会,然后急忙冲进去。
床早已被烧毁,不过显而易见那灰烬中并没有人,心却无法放下来,再四散看了看,拾起角落里的一根七彩羽毛,紧紧握在手里,他终于跪在灰烬中仰天长啸。
宁倚歌站在黑暗中,看着那一片灰烬,再抬头看着星空,转身离开。
月色下,他身影伶仃,与长空缺月孤独相吊,而头顶的星辰——终于混乱。
夜深,雪大如席,漫卷苍穹。
人说高处不胜寒,然站在高处慢看雪如雨下,纷纷扬扬倒也别有一番情致。
“门主,容易雪盲!”身后的侍女抬眼悄悄看着她的背影小心说。
山顶之人却恍若未闻,身后雪白披风拖在地上,沾染一地雪花。
凤凰,不是怕冷的么?
侍女疑惑地想,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背,转头一看,正要行礼却被那人一个手势止住了。
银白的长发飞扬在雪花中,姬月走到她的身后,半晌玩笑道:“一片两片三四片!”
前面伫立的修长身影终于起了反应,却是问道:“如何了?”
姬月一愣,“小舞儿,你怎如此不解风情?”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她摊开手掌,洁白的雪花落在掌心,晶莹剔透,未化。
“好诗好诗!”姬月拍掌,好看的眉眼弯起,“可是小舞儿,你确定这是你作的么?你怕连梨花是什么都不知道!”
凤舞转过身,雪珠落在纤长如扇的睫毛上,一扇一扇的,“姬月,你真以为我傻?若我不是莫言,我又怎会知道岑参?”
“那你究竟是凤舞还是莫言?”
“你认我是凤舞我就是凤舞,认我是莫言我就是莫言!”
“莫言,只是凤舞的一段记忆罢了!”
“庄周梦蝶,周之梦为蝶与,抑或,蝶之成周?”
“何解?”
“我也不知……只觉混乱!”
长及脚踝的红发用一根白玉簪子挽起,作特定的发式,只在额前留下几绺,飘在风雪中。锁骨飞凤蔓延,就算高领也再无法遮住那火红腾飞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