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克里姆林宫的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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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汇报

我又来到了卡冈诺维奇的客厅。

今天在这里等着我的只有卡冈诺维奇一个人,人民委员会主席莫洛托夫今晚有一场外交宴会要去敷衍。

“迈娅去马克辛娜那里了,玛丽亚也一起去了。[注]”卡冈诺维奇恶作剧似的加了一句,“既然你强调了绝对机密,别尔科夫同志,我尽力满足你的愿望。”

我知道这个人。多里斯·哈尔特-马克辛娜是一个中产阶级出身的英国**员,在为苏联大使馆任翻译期间与大使馆的司机阿历克塞·马克辛结婚,移民苏联后担任苏联广播电台英文节目的播音员,跟她学标准的英语是克里姆林宫贵族——卡冈诺维奇的女儿当然属于小圈子里——的最高荣誉。

不过看来今天卡冈诺维奇的心情不错,我知道他是很少说俏皮话的。他是所谓斯大林式干部的典型,严厉而凶狠,我听说过他把不满意的公文摔到秘书脸上的传闻。

我今天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汇报我的工作,对红军,确切地说对图哈切夫斯基领导的红军建设情况的观感。

我将报告交给了卡冈诺维奇。

他看得很仔细。20分钟后才抬起头来。这样一份报告是不可能被摔到我脸上的。

“看上去非常糟糕。”我赞同的点了点头,“别尔科夫同志,你认为有什么办法能够迅速地进行补救么?”他需要一件可以在权力斗争中使用的武器,但是他不仅仅是一个政客,他也有对苏联国家的责任,而他总是记得这一点。我当年看书的时候,对于“斯大林的干部”,总还有着一分敬意,虽然我清楚知道他们对待下级的残忍、知道他们与同僚倾轧时的恶毒,知道他们向上吹捧时的无耻,但却总还有着一分敬意。

至少在这样残忍、恶毒、无耻的同时,他们仍然在认真的、甚至可以说出色的完成着自己的工作。

所以苏联会在斯大林的统治下成为伟大的强国——虽然这一切被错误的归功于实际上常常既不英明也不正确的“斯大林的领导”——在神像被推dao之后,则被归功给了若干抽象的、正确的、同时正确到抽象的概念,比如“苏联人民”——同样的、甚至更加的错误:因为具体的业绩是不可能由抽象的概念来完成的。

“更新里面的装备或者不是很难,但一些设计上的问题,可能需要大量的时间和资源。我让我随行的工程人员做了一个大致的计算,单纯为了保证基辅筑垒地域现有工事基本的射击视野这一点,主体工程就须开挖近30万立方米土方,砍伐近500公顷森林和灌木丛。”

卡冈诺维奇一直是一个党务干部,也从未受过土木工程训练,不过他看上去也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为使筑垒地域前沿阵地变成沼泽,1931至1932年间,曾在卡扎罗维恰、杰米多夫和红色村构筑了3条大坝,随后1933年洪水将大坝冲垮,造成了120万卢布的损失,随后修复了杰米多夫村的大坝,结果到去年,也就是1935年,它又被冲垮了。”卡冈诺维奇把一段文字大声念了出来,然后问道,“他们怎么会把事情弄成这样?”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也许,某个人对工作心不在焉,某个人对这一切并不在行但却由于某种缘故被放到需要做出决定的位置上,某个人信任了不值得信任的人……一些是倒霉,一些是命运的捉弄,一些则是确实罪有应得,但是所有这一切叠加在一起,那就是灾难。

“无能,还是玩忽职守?”卡冈诺维奇的声音有一种让人牙齿发颤的感觉,“别尔科夫同志?你怎么看?”

我仔细的斟酌着回复:“恐怕两者兼而有之。”

“你确认不是破坏行动?”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他会从这个角度来推测。这是他那一代人思维的定势。

“从目前了解的迹象看,”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关系到许多人的生命,“我认为不是。”

“根据呢?”

“我认为他们把一切搞得太糟了。这不可能是蓄意的。”

“很荒唐的理由。”卡冈诺维奇站了起来,“但是很合理。”

我知道如果我说那是破坏活动的话,对我的仕途也许更有利,甚至我只要含糊其辞就可以,如果有破坏活动的嫌疑,卡冈诺维奇很可能会责成我进行调查,内务人民委员很可能可以借此扩张自己的势力。但是,大象打架,草地遭殃,只要开始寻找破坏分子,特别是隐藏着的破坏分子,那迟早会发展到间谍妄想。作为曾经的研究生,我知道大清洗是怎么发展的,斯大林需要更新一批干部,需要塑造紧张气氛,但是当他打开魔瓶之后,甚至他也无法完全操纵里面那个魔鬼。太多的逮捕和处决,并不是来自上面的指示,而是缘于日常工作中心怀嫉妒的同僚的告密或者被捕者用莫须有的交待减轻自己罪行的幻想。我不希望在这个没有斯大林的时代里,由另一个人来打开这个魔瓶,更不用说由我来打开。

也许,我还是有底线的。

“红军……”他挥了挥手,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中途停止了,然后重重地坐下,中年已经略有些臃肿的身体一下子让沙发发出吱吱的响声,“现在有多少人知道这个事情了?”

我的关键时刻到来了。

“据我的了解,科西奥尔同志似乎对此也有所关注。”我的心跳在加速,“在基辅他询问过我一些情况。”

“嗯,他也知道了么……”卡冈诺维奇似乎完全没有问我他是怎么知道的意思,似乎对科西奥尔已经知道多少了都没有兴趣,似乎他已经认定既然一名政治局委员向我征询,我就一定已经竹筒倒豆子般倾倒个一清二楚。

“也好。”他的声音渐渐低落了下去,然后又突然高昂了起来,“别尔科夫同志,你去白俄罗斯,对乌博列维奇有什么感觉?我听说这家伙相当行。”

他为什么突然转变了话题?

“出色的人。”我思考着怎样把我在白俄罗斯大演习时候站在导演部里面的那种感觉描述出来,“拉扎尔·莫伊塞耶维奇,你知道我并不熟悉军事方面的细节,不过,我觉得我在那里能够感受到一种真正的紧张感。”

卡冈诺维奇也是近二十年的老机关了,他显然明白我的意思。

“紧张感?而且是在一次演习中?听上去那是一个了不得的家伙。现在这样的人似乎越来越少了。”我深有同感,十月革命胜利已经快20年了,加入**现在已经变成一件既时髦又安全的事情,我们现在有太多的官僚,不管在党、政府还是在军队中,他们只关心怎么尽快升上去,可是他们甚至不明白升上去意味着什么——他们也不明白怎么才是真正最快升上去的办法——而且特别要命的是这种人似乎正越来越多。

我回想着和朱可夫的谈话。“我和那里的几名军官谈过话,给我的印象都有很强的责任感而且……相当自信。”

“不象这群****?”卡冈诺维奇用手指戳着我的报告,似乎要把他戳穿似的。

“我认为这样比较不公正,拉扎尔·莫伊塞耶维奇,你知道我没有……”我考虑用什么词句,最后决定还是用那个恰如其分的词汇“……我没有同那群****交流过。”

“确实,别尔科夫同志,你这次做得非常好。”

这是逐客令么?我自觉地起来告辞。

今天似乎非常顺利,比我想象的更顺利。我最担心的问题他甚至根本没有问。

我算是把胡萝卜拿到了么?

也许吧。

所有的一切,我应该都处理好了吧。

似乎与我的想法呼应似的,在我离开时,卡冈诺维奇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似的对我关照了一句。

“别尔科夫同志,你这次处理的相当好。”

注:迈娅是卡冈诺维奇的女儿,玛丽亚是卡冈诺维奇的夫人。

说明:本章与前一章中所提及的基辅筑垒地域的状况,取材自1939年1月11日《科布洛夫关于基辅筑垒地域状况呈乌克兰**(布)中央的报告(摘要)》,主要是选用了报告中所提及的工程设计上的根本缺陷以及“自建成以来一直……”的问题;其实报告中有关守备部队训练状况和动员展开准备的部分同样骇人听闻,不过作者姑且假设这方面的一塌糊涂都是在1937年军区司令亚基尔被清洗以后发生的(从理论上存在这种可能),所以没有在文中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