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到第二天晚边,我和英台又一起飞向那户人家。
日已西沉,暮色四合。我们在院中的花草间翩翩起舞,看着昨天那一对新人相携着走出来,一起相偎在这宁静温馨的暮色里。看着他们,我和英台对望一眼,心中也一片幸福和宁静。
等报了仇,虽然我和英台不可和他们一样,是为人模样,可我们,亦可在北马庄相亲相爱,日间在花草间嬉戏,晚上可以在墓地里相拥而眠。
天终于完全黑了下来,那对新婚夫妇进房了,房间里慢慢的亮起烛火来。
我和英台复仇心切,见到了明亮的烛火,立马忘了警惕和危险,从撑着的窗户飞了进去。
两只蝴蝶在温暖红艳的房中飞舞,那个女子看到了我们,笑着拍手惊呼,说看呀,两只蝴蝶!她跑到她相公身边去,伸出手指向我们,满脸欣喜的想让她的相公也看到。
两个人笑望着我们,不敢走近,只是远远观望。那神情,小心翼翼,生怕吓走了我们一般。这就是相爱幸福的人,感激上苍,善待一切。
我和英台围着烛台飞了一阵,那对夫妇看了我们一阵,便向账中安歇了。
我们俩,便抓紧时间,忍住蜡油灼身的痛苦,让自已的六只腿和吸管沾了蜡油。在风中让蜡油冷却凝固,然后一切都妥当了,我们俩便急急的往牛笼草的生长处飞去。
虽然有备而来,刚开始也还是担了心的。
只是事情出奇的顺利,我们轻轻的飞到牛笼草的花瓣上,牛笼草果然沁出浓稠的粘液,不过真的没有粘着我们,我们顺利的采了它的花粉飞离。原来我们担心不能成功的,但飞到半空,在月色中看到那自已因为粘稠集结成团的花粉的时候,我们终于放了心,笑着呼了一口气,然后相对望一眼,折转过身,往归路上飞去。
因为认得路,这次飞得快。去时我们用了六个月,回来我们只用了四个月。
到马家花园时,已经又是一年的春天了。
其它的蝴蝶朝生暮死,可我和英台却活了一年,而且到现在还安然无恙。用现在这种比例,我们在蝴蝶界的寿命,在人间真可算得上是长寿了。
说不定可以长生不老呢,英台笑着告我,这样,梁兄,我们就可永永远远的在一起了。
我笑,说,那感情真是好。
一路上急急赶路,风尘仆仆,奋力扇动翅膀,希望快点。可是又担心力道用大了,牛笼草的花粉会掉下去。我们会前功尽弃,毁于一旦。
只是幸好,我们加倍用心,一路勾着脚板飞行,到马家花园时,花粉还在。
我们还是栖在月季花丛中,风景如旧,只是如今心情和打算大不同于以前,一年前的旧事,如今细想来,也仿佛隔了几生一般。
我轻轻的在月季花心上飞舞,不敢栖下来。因为有一次英台没注意,像以前一样停在一朵花瓣上,立马那株月季就枯死化成黑褐色了。
其毒性之烈之强,让人好生害怕。
我在半空中飞舞,到如今,大仇即刻既可得报,可是我却好像没了初时的心情。
说实话,这仇,我不报也罢了。
只因为莫名其妙的,那恐慌还在,我怕我们两个会因为这个出现什么事故。不如就这样算了,一起回去吧。
虽然仇恨依然在心,气恨难平,可是也好过,英台有个什么闪失。‘
没有什么原因,只是无端的害怕。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看英台面色苍白,脸上似有踟踌,也许,英台是不想杀马文才的。如果我为了自已泄恨,把马文才杀了,却让英台愧疚一生,这也不是我想要的啊。
所以,我说话了。我望向她,我说,英台,现在如果你不愿马文才死,这一切还来得及。
可是英台望我一眼,说道,梁兄,马文才不死,你会快乐吗,会甘心吗?
她问我,我不语,原来她是知道我的。
她笑,说道,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不想让你不开心。再说杀人偿命,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我们没有什么好抱歉的。
我点头,不再劝说。
而马文才终于在我们说完话后不久出现了。
他的身边跟着那个年老的花匠,马文才面色沉郁,似是闷闷不乐。最先发现我们的是那个花匠,他惊呼一声,笑道,公子,你快看。那两只蝴蝶又回来了。一黑一红,那只红的比较少见,所以我一直记得它们。
而马文才听到这话,立马望向我们,然后快步走来,而我,知道,爱恨悲喜,就在这一瞬之间。我不想让英台背负罪孽,我自已急急转向,飞向马文才。英台征忡了一下,也赶紧跟了下来。
两人相向而行,一个快步,一个急飞。
很快接近,我飞向他的脸,在看到他面部毛孔的瞬间,我狠狠心,终于把那至毒无比的花粉放下去了。
剧变在一瞬间发生。只听马文才惨叫一声,双手乱抓,我机敏的飞了开去,可是怕我出事的英台却赶着来相救,被马文才单手抓了个正着。
我还来不及应付这剧变,马文才已经倒在地上,那只手也松开了。
可是我的英台,却再也飞不起来了。
我急急飞近她,看到她的两只翅膀已经被捏出两只指头窟窿,倒在地上,已经气若游丝。
她只是一只柔弱的蝴蝶,怎敌得人在剧痛时的一捏。
我的泪突然下来了,好怕好怕,可是一切也还是来到了面前。
我含着泪唤她,我说英台?英台?
她笑着看我一眼,说道,梁兄,我们化蝶了,会永世为蝶。你不要难过,等着我,在某年的春天,我一定重新飞回来找你。
我含泪答应她,看着她气绝,眼泪绝堤,眼睛模糊处是那个自婚船上走下来,一身红衣红裙的女子。
然后一切静寂,有叶子落到我的身边,一阵风吹过,我的英台被风卷起,残破的身子仿佛一片花瓣,飘向远方。
我哭着追上去,看到它落在月季花树下,月季花瓣纷纷落下来,为她做了个最美的冢。
我呆在原地,却听到身后有呜呜哭泣声,英台,我没想到会抓到你。我当时是痛得太厉害了。是熟悉的声音。
天,难道马文才没有死吗?
英台却死了,这太不公平,我绝望痛苦的转过头来,却看到了一只巨大的灰色蛾子。
它还在那里诉说,英台,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走近来,只是想看一下你,没想到会这样。
果然是他。
我望向他的尸体,尸体已化为一滩浓水,他死了,变成了一只蛾子。
这世上,因着爱和痴心化蝶的又有几个?大部分是化作蛾子,苍蝇,蚊子,蟑螂,蛆——我在很多年后看到一个现代的女作家写了这句话,才明白这个道理。
马文才也认出了我,他看向呆若木鸡的我,狠狠的叫了我一声,梁山伯——
到而今,是他要向我算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