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过了一阵, 西施陪着范蠡到土城来。
每隔一段时间, 他都要来探看和检察这些女子。
因这整个美人计都是他策划构思主持的。
他不得让它夭折。
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是最厉害的剑。
他不能让它诱蚀。
施文武跟在他的身后, 来到那个久违的宫庭院落。
东施双手拿着一枝园中花,正在翩翩起舞。
曲子是诗经里的一段: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范蠡一时神思为歌声所困, 痴在原地, 不得作声。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因为心里只爱着那一个人。
却得不到。对面不能言语。思至此, 一时剧痛在心。他拧了剑眉。
而一壁的西施看到东施十指纤纤,身体又生渴望。想去握那白晳细长的柔荑。
西施僵立在那里, 双手紧握,与热切固执的身体作着斗争。
这个女子实在是太美太厉害,所有的男人都爱她。
大至王宫贵族, 小至贩夫走卒。
倾城倾国, 落雁沉鱼。
而远处的郑旦却望着施文武失了心神。
这时停下来的东施, 看到范蠡,也立马黯了眼睛。
小小院落, 却各怀心事。欢喜痴嗔, 别情愁绪, 纷纷上演。
西施推了范蠡一下, 范蠡醒了过来。走过去, 向教她们的老师走去,想问一下她们学习的情况。
东施得了空闲, 笑着跑到西施面前, 说道, 施文武,听说你当了范大夫的贴身护卫啦。
她贴近来。美丽清纯的脸庞就在她面前, 说话时, 红唇开合, 吐气如兰,幽香阵阵。
施文武的身体更加欢欣, 彭拜鼓胀, 十指伸了又缩,缩了又伸。只想伸出去, 搂抱住佳人。
西施好不痛苦。
只得退后一步,强笑说道, 是的, 西施姑娘。
东施的眼睛闪了闪, 欲言又止。她想以后要是想知道范蠡的事, 可以问他了。
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郑旦却鼓起勇气走了过来,笑道, 你们认识?
东施连忙介绍,西施含笑点头。郑旦望着那一双眼睛, 又一次发征。
像, 真的太像了。虽然知道不是同一个人。
他叫施文武,他叫阿川。一个在会稽,一个在诸暨。
明明是两个不认得不相干的两个人。
却因着一双极像的眼睛, 勾起了她的思念和好感。
郑旦笑, 说道, 施文武,和我和西施都还是老乡呢。
西施连忙点头,说是。很荣幸有这么两位漂亮的美女老乡。
郑旦和东施就笑, 说,施大哥也很俊郎啊。而且难得谦虚。
谦虚?西施奇怪。
恩, 东施道, 你长得又好身份又尊贵,眼神却那么谦和。
谦和?
西施笑。因为如今她长得好看了, 这眼神就说成了谦和。
想当年, 她极丑陋的时候, 被她们说成谦和的眼神叫做卑微。
换了模样, 卑微感却如影随形, 所以眼神永没有变。
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 却因着有那样的眼神, 而改变了命运。
如果不是那眼神, 范蠡就不会用他。那么他, 也许永远是小小冷宫里的禁卫。
两位大美人过奖。西施只得道谢。抬起头来, 看范蠡出来没有。
范蠡刚好如她所愿的走了出来,她微笑。却看到范蠡突然躬了身子, 垂手站在原地。
难道大王来了?
她也赶紧转了身去, 朝着来的方向, 施礼等待。
只见远远的,一个马夫牵着一匹马,慢慢走了过来。
穿着灰暗破旧,百分之百的马夫打扮, 胡子在风中微微摇摆, 微驼着背。勾偻着身子, 尽是谦卑。
走近了, 范蠡施礼而拜,见过大王。
西施和一干女子大为惊奇。
只得跟着行礼, 行完礼, 抬头来,看到那凶恶疯狂的眼神, 不是越王又是谁?
只是他为什么要做马夫打扮?
难道要臣子扮农夫还不过瘾,还要自已亲自体会?
倒是他自已解释了。他把马缰系在一边的树下, 回过身来说道, 刚牵着马到市里去了一趟。给马重新钉了马掌。
原来又是卧薪尝胆, 再加上做给自已的臣民看。
告诉他们, 他们有一个艰苦朴素体恤下情与民同苦乐的好大王。
这真的是很有用的一招, 西施感叹, 不得不佩服。
范大夫, 她们学得怎么样了?
范蠡答, 还好。
详细的把训练情况说与他听。越王在一边不作声地听着, 先是一副王者风范, 到后来慢慢蹋了腰骨, 低着头, 垂手站在那里, 神情尽是谦恭。
范蠡吓得大汗, 只有西施却知。这是他久在吴国,在吴王面前的样子。
时间太久, 压抑太长。 回了越国, 在相似的情境下, 不自觉的又回复了当年的囚徒模样。
果然他自已并不自知。
范蠡汇报完, 已是一身大汗。
越王却道,那就好。
越王开心, 眼睛望着东施和郑旦, 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准备转身回去,回头时眼睛突然暗地里往四处极迅速的偷看一眼,好不诡异。
西施知道, 又是当年症状在作怪。
可怜, 坐牢坐久了的人。
终于看他走了, 西施松了口气, 却见他又转过身来, 把马缰绳递给范蠡, 道, 范大夫, 这马你过会拉着出外城溜溜吧。
范蠡只得接过。连苦笑都不敢。
怕万一不满神情被他看到, 会是更恐怖的惩罚。
大王曾经在吴国修过车喂过马当过农夫, 回国后, 也时不时的重新让自已和臣子体验那种生活。
至于原因, 范蠡苦思不得解。
说是卧薪尝胆, 发奋图强,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除了疯狂变态, 没有其它的说法。
果然,仿佛为了证明他的想法一样, 紧盯他一会的越王终于满了意, 点头说道, 记着, 要穿马夫的衣服去。不要锦袍加身的。
范蠡头大。哭笑不得。想道又要开始翻箱倒柜了。
回去, 一定要马夫, 车夫, 农夫, 所有的行头都配齐全,专放在一个衣柜里。以备经常的不时之需。
越王看他谦恭接过, 很是满意, 笑着点点头, 转身离去。
那背影卑微矮小,仿佛仍看得到当年的苦楚。
坐过牢的人, 仿佛永远也摆脱不掉那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