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认识杜祺丰起，我就知道他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所以杜祺丰会在家中另辟个清修之处，并不足为奇。对他这样有身份地位的人来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拈花阁便是杜祺丰的修行室，他从不让任何人进到这个地方来，说是打扰他参悟佛法。不过奇怪的是，他时常会邀我进去一同坐坐禅，或者和我谈些佛法、一些做人的道理，有时还会扯到些公司的事。在这室内，杜祺丰和我的关系很超然，既不分长幼也没有上下级，可说是亦师亦友。说实话，几年来我从他的修行室里着实学到了不少东西。
至于杜祺丰为什么就对我一人青眼有加，连自己的儿子杜允文都从未受此待遇，对此杜祺丰从没提起过，倒是杜家大少爷很有他的独到见解。他说，“向阳，那并不是我家老头子对你青眼有加，而是佛祖他老人家通过我爸在召唤你呢。也就是说，你和佛有缘！”
有缘个屁！每次想到允文那怪怪的笑容，我就浑身不自在。与佛有缘，这四个字从丫嘴里吐出来，意思就是——你小子该出家当和尚！允文这痞子，现在损人的功力是与日俱增了。我正自气愤，不觉已经来到了拈花阁的门前。
红木移门上镶嵌着九朵洁白娇艳的莲花琉璃，不仅阻隔了窥视入内的视线还有种捉摸不透的迷离美，一如佛法。你似乎能窥见其中奥妙，也会偶有灵光一现，却始终无法穿透那层光环。突不破那界限，便脱不出这凡尘。或许脱出了尘世的，也便不是人了吧。
我抬头望着门楣上的那块汉白玉，玉上用隶书写着三个字——拈花阁。
平复下自己浮躁的心情，我低声通报，“杜伯伯，是我，向阳。”
“嗯，进来吧。”
杜祺丰的声音平稳温和地从内传来，我轻轻拉开门进去又转身合上。
“坐。”他说。
我回头应了声，在供桌前点燃三炷清香，虔诚地敬上后，径自走到那张空着的禅凳前。这两张禅凳颇有些历史，是明朝的古物。若是换作他人恐怕早将这古董供养起来，以免破损掉了身价，可杜祺丰偏偏不，还专门买来打坐。
记得第一次得知屁股底下坐着的竟是这么张了不得的宝贝，我差点一个不稳就要跌下去，可杜祺丰却笑着说，“禅凳生来便是让人结跏趺坐参悟佛法之用，若是好端端成了摆设，岂不是毁了它的本性？那才是真正的糟踏。你可明白？”
“物尽其用？”我想了半天才憋出这个答案。结果杜祺丰哈哈笑了好久，让我摸不着头脑，看来杜家人的思维方式，确实与众不同。
禅凳比平常的方凳略宽，显得矮而敦实。样式洗练而素净，没有过多的雕饰，让人感觉到深远的禅意正从中流露出来。我轻手轻脚地在上面结跏趺坐，杜祺丰正在对面闭着眼打坐，似乎对一切都毫不察觉。我正想闭眼好好清静心思，却忽然见到一丝光亮透过门上的白莲落在杜祺丰身后，像佛祖宝像上的光晕，而杜祺丰闭眼沉思，脸上不喜不悲，说不出是安详还是肃穆的表情，我不觉就这么愣住了。
“怎么了，向阳？”仿佛是感应到我的不对劲，杜祺丰微微睁开眼问道。
“突然觉得……”我怔怔地看着他，就好像刚苏醒过来的样子，深深吸了口气，“您离我很远。”
杜祺丰微微一笑，问道，“有多远？”
“咫尺。”我想了想，伸出手来。
看到我伸出的手，杜祺丰若有所思，然后点点头也伸出手来，说道，“天涯。”
在我们的手臂间，隔着一个手指的距离。可就是这距离，注定了无法产生交集。咫尺天涯，世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此。
“不错，你又精进了。”杜祺丰笑着收回了手。
我淡淡一笑，双手合十向他稽首。
杜祺丰点点头，又闭上眼再不说话。不知道他喊我来是否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就我的直觉来说，不会仅仅像平时参禅那样简单，可他闭着眼不说话，我无从知晓，也毫无办法。一颗心定不下来是无法参悟的，所以我开始打量禅凳间的香炉。
小巧的香炉下也是个明代的香几，几面光滑圆整，整个香几被做成罕见的莲花座，十分别致。阵阵檀香随着微蓝的烟，在空中上升袅绕、盘旋、然后散去。我凝视着它，默默无语。
“看来，你无法安心。”良久，杜祺丰突然睁开眼说道。
烟雾被颤动的空气打乱，我转过头看着杜祺丰的眼睛，答道，“因为我在等。”
“等什么？”
“等你的问题。”
“呵呵，”杜祺丰笑了起来，“你果然精进了。”
“嘿嘿，名师才能出高徒。”我嘻嘻一笑，拐着弯拍了记马屁。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果然，杜祺丰哈哈大笑着摇了摇头，看了我一会儿，他突然问道，“公司现在的状况，你有什么看法？”
“什么状况？”我问道，看到杜祺丰眼里流露出嘲弄的笑意，我脸一红暗骂自己装得多余，连忙补了句，“是指您那大家子和叶师门斗法么？”
“我那大家子？”杜祺丰莞尔一笑，“你这孩子说话倒也有趣。”他点点头，问道，“就是问你这个。”
我舔舔有些发干的唇，这已年过半百的老人双目炯炯有神，似乎有某种力量让人不敢说假话。可这对我来说，并不容易回答。
首先，我夹在这两派之间，本就是个尴尬的位置，帮谁都不好。虽然出了肖健平这个事件，但这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插曲，我们三方现在似乎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任何人稍一动作就会打破现在的局面。
再者，我又不是你们杜家的继承人，动这个脑筋做什么。心底里狠狠鄙视了下允文，那该是他头疼的问题啊！可这花花公子现在还不知道躺在哪个女人的床上呢，现在倒好，他家老头子把这烫手的问题扔给我了，这叫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