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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泥足深陷(5)

前方的军情送回了长平关,金玉荣心中一空。大好局面下,杨灿竟在省冤谷前遭到梁军阻击,且被梁军抄了后路,形势一下子就扭转了过来,梁军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为何之前没有一点征兆?金玉荣心中一动:“并非全无征兆!”她想起了许错画的那张布阵图,赶紧跑去许错的帐子,也不说话,在许错疑惑的目光下,将那张图翻出来一看,眼前一黑,便昏厥过去。

许错连忙探出手将她扶住,掺着她坐下来,端了一碗茶给她,待她呼吸顺畅了一些,这才问道:“金姑娘,是否前方的战况有了变化?”

金玉荣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冷笑道:“沈候长神机妙算,先知先觉,前方战况尽在意料之内,还用得着问我么?”

许错心头有气,沉着脸道:“到底出了什么事,金姑娘最好先明明白白地说了,这般冷嘲热讽有何用处?”

金玉荣缓了一口气,道:“刚刚接到军报,贺德伦在省冤谷迎击杨家主力,而氏叔琮的宣武别军兵分两路,一路连占赵庄、廉颇屯、弃甲院、围城,另一路攻克黎山,正往韩王山挺进。同时,沙傲鹏的宣义兵攻下了西王山,直逼寺庄寨。杨大郎迫不得已,已经停止对省冤谷的攻势,率部后撤。沈候长,这番战况,和你事先画的这张图一模一样,你当时却说这些设想均不着边际,定是不能成真的。现下你又怎说?”

许错惊讶不已,的确,战况与他的图只在细微处略有差异而已,但在大面上,却都与他的预料相符。不过许错作此布阵图时,也仅仅是作假想,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能成真,现下贺德伦和氏叔琮却真敢这样打,为什么?许错也有些疑惑。

金玉荣忧心杨灿,心中焦急,眼里便泛起了泪光,望向许错时,眼中又多了几分警惕与愤怒。

许错暗叹:“万一杨灿在梁军手中有个三长两短,此女哪里还会管我是谁,一定会先斩了我泄愤。”因而便对金玉荣的敌意熟视无睹,心平气和地道:“金姑娘倒也不必担忧,战况虽然起了变化,但胜算还在杨家手中,杨大郎定然能胜得有惊无险。”

金玉荣冷冷地道:“愿闻其详。”

许错一边在图上指点,一边说道:“行军征战,自然不能只看眼前,务必纵览全盘。杨大郎虽然没能一举攻下省冤谷,且被梁军围困,但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泽州和潞州的晋军绝不会对此置之不理。只要泽州的李存璋对端氏、高平、陵川三地施压,则贺德伦与氏叔琮的梁军便有了后顾之忧,届时潞州的李嗣昭和李存审再给杨家提供一点支援,杨大郎便足以站稳上风,梁军也再无反扑之力。”

金玉荣愠道:“梁将王彦章进逼天井关,牵制李存璋。葛从周突入潞州,牵制李嗣昭和李存审,他们已无暇顾及杨家了。这些事,你不会看不出来,可你却避而不谈,是否欺玉荣妇道无知?”

许错谨慎地道:“绝无此意。诚然,王彦章和葛从周在泽、潞二州牵制着晋军,但请金姑娘想想,梁军各部已被分割开来,中间有晋军重重阻隔,贺德伦、氏叔琮、王彦章、葛从周等人均是各自为战,相互间难以协调呼应,便也握不成一个拳头。葛从周虽突入潞州,但兵力有限,孤军深入已是大忌,强闯过滏口陉后,已后继无力。而王彦章虽在天井关前摆好阵势,然其按兵不动许久,显是虚张声势而已。贺德伦和氏叔琮貌似将胜负扭转,其实只是拼死一搏时发了狠劲,只要杨大郎能撑住两三日,必将其锐气耗尽,届时晋军只要稍稍给予杨家一点援助,则梁军必然一败涂地。”

金玉荣稍冷静了一些,细一琢磨,觉得许错所言不无道理,便道:“葛从周未必后继无力,王彦章也未必是虚张声势,若他们看准贺德伦和氏叔琮扭转了局面,进而竭尽所能做出配合,则……”说到此处,她终于看出许错那张布阵图的名目,不由得惊呼道:“则梁军完全可以重演一次战国长平之战!”

许错忙道:“金姑娘实在多虑了,且不说此时与彼时大势有别,单看两军部署,梁军便难以效仿秦军打出长平之战。当其时,秦上下一心,白起奇谋迭出,手段毒辣,且与赵累战三载,赵忽中离间计,用赵括换廉颇,秦士气大振,故有长平之战的结果。”许错顿了顿,踱出两步,才继续侃侃而谈:“反观今时,梁军三月入河北,五月入河东,连番征战,将士疲累,入秋来又渐渐落入下风,从潞州至泽州,全线溃败,士气萎靡。七月时,更是临阵易帅,用贺德伦换葛从周,使败局无可挽回。今时葛从周虽重掌军权,然其率孤军入潞州,无法调动全军,贺德伦、氏叔琮、王彦章者均各自为战,这样的梁军,如何能够效仿秦军,得长平之胜?依我看,梁军更像赵军,只要杨大郎和晋军不出昏招,定可在长平一带全歼贺德伦与氏叔琮两部。此一破,则葛从周与王彦章也难以幸免。”

这番话,许错虽然说得流畅,但他自己心里却是不信的。若没有王彦章和葛从周的配合,贺德伦和氏叔琮理应退守高平,借助城防之坚抵御杨灿,可他们却没这样做,而是放开手脚,在省冤谷迎击杨家兵主力,然后分兵包抄杨灿的后路,这样做,一旦晋军赶来支援,他们便万难幸免。但他们敢放手一搏,一定是和葛从周、王彦章统一了步调,因而有恃无恐。

指挥梁军的主帅是谁?许错一时仍找不到答案,但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即是杨灿已经被梁军拖入泥潭,接下来梁军必然更进一步,南由省冤谷起,北至长平关,西自西王山,东至黎山,这一带绝逃不出梁军的控制,而杨灿则只能在梁军的包围下作困兽斗,灭顶已成必然。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见金玉荣已经渐渐打消忧虑,许错又道:“不过在晋军支援之前,杨大郎仍要被梁军围困一两日。金姑娘,敝人说一句逾矩的话,战况艰难,你应赶赴杨大郎身边,纵然帮不上忙,但与他站在一起,也可给他一份激励。”

金玉荣怔了怔,道:“这样做,反而会让他分心吧?”

许错正色道:“或许会有此弊,但这样做一定利大于弊。试想,突遭围困,杨家将士一时间必然慌乱,金姑娘赶过去,则有安定军心之效。这个道理便不需敝人深讲了,金姑娘自然理会得。”

金玉荣恍然,自己是杨家没过门的媳妇,现在赶到杨灿身边,的确能让将士们乐观一些。

许错催促道:“事不宜迟,要去,便必须赶在长平关至杨大郎那里的道路通畅时动身,迟恐不及也。”

金玉荣当机立断,起身道:“多谢沈候长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