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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裱糊(2)

裴迪前脚刚走,朱全忠便招来佣仆,吩咐了一声,那佣仆便去带了一个人进来,正是敬翔。

待敬翔行过礼后,朱全忠和颜悦色地道:“子振,坐吧。”

敬翔便坐到了裴迪刚坐的席位上,伸手入怀,取出一块粘有血污的布来,道:“大王,这是许错今天受审时所作的血书。”

朱全忠没用眼看,只淡淡了问了一句:“上面写了些什么?”

敬翔将那块布抖开来,念道:“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竟是杨炯的那篇《从军行》。

朱全忠大笑开来,道:“莫非他这不是写给御史台的冤情?”

敬翔苦笑道:“臣也疑惑得很,因而才拿来呈给大王。”

朱全忠将那血书接过来,端详了一阵,道:“他必是要借这首《从军行》说些什么。子振,你的门生,你最是了解,你以为他要说什么?”

敬翔垂首道:“臣糊涂,也看不出他要说些什么。”

朱全忠冷笑了一下,道:“若看不出,为何还呈给本王,却不送交御史台?你是看不出,还是看出了却不愿讲?”

敬翔仍垂着头,道:“臣的确是看不出。”

朱全忠屈指弹了弹那块血书,道:“他的意思,无非是藏在头一句里,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他是借这一句,非议本王的迁都之议。子振,本王猜得对或不对?”

敬翔模棱两可地道了一声:“大王明鉴。”

*

宣武节度府,咨议堂。

“副使大人。”崔协忐忑不安地道:“若是朝廷出面过问这个案子,演变成三司推事,咱们可就不好收场了。”

李振端坐如钟,道:“慌什么?裴大人去见大王了,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一旁的王权也出言劝道:“副使大人说得对,崔大人少安毋躁,咱们再等等裴大人。依下官之见,就算许错狗急跳墙,敬掌事却不会陪着他胡闹,这个案子未必就会闹到京里去。”

崔协虽然心里着急,可也没别的主意,只能坐了下来。

堂内的热气从门缝往外散出,屋檐下的冰棱渐渐消融,水珠滴滴砸落,在门下积雪中砸出一排小坑。寒风飘过,雪复凝起,水滴砸落,雪又融化。如此融而复凝,凝而复融,积雪中渐渐形成几小块水洼,水珠砸落时,溅起零星水花,打在门板上,扑扑作响,节律暗合脉数,撩拨着堂内众人的心弦。

吱呀一声,堂门推开,裴迪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众人皆想:终于回来了。

“裴大人,大王怎么说?”崔协迫不及待地问道。

裴迪坐下来,抹了抹汗,道:“大王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了问审案的经过。”

崔协急道:“案子就要闹到三法司了,大王就没半点表示?”

裴迪道:“这件事,大王倒是说了。”

崔协心急如焚,逼问道:“到底说了什么?”

裴迪道:“大王说,许错没这个胆子。”

崔协一怔:“这是何意?”

王权出言解释道:“大王的意思,一定是说许错在受审时喊冤,声称要向御史台告状,无非是想打乱咱们的部署。他那份血书,敬掌事会暂时压在手里,看看接下来咱们如何审案,再决定交不交给御史台。”

裴迪点了点头,赞同道:“王大人说得不错,大王还问了对许错动刑的事,并搬出了律例,其意,似乎是要咱们善待许错,给他一条活路。”

崔协焦躁地道:“既然是用许错来平这个案子,那就应该把他往死里整,让他翻不过身来,怎么还能给他活路?若真让他溜了,将来必反咬咱们一口。”

“这个嘛……”裴迪欲言又止。

这时李振问道:“裴大人有什么话,直说何妨?”

裴迪看了王权一眼,又犹豫了一下,才道:“账上出的缺,非同小可,现在大王最着紧的不是追究责任,而是要消除缺粮造成的隐患。正如许错所言,来年若在中原出了饥民,内忧外患,不仅我等难逃罪责,连大王也要陷入泥潭。”

崔协道:“不是已经把这笔账推给德州了吗?德州畏惧战事,那是哑巴吃黄连,就算有冤,也不敢不认。”

裴迪道:“不错,下官也派了人去德州游说,据悉,因许错当日强掠走傅公和之女,他那几个儿子都恨许错入骨。一听这件事可置许错于死地,便都跃跃欲试起来。”

李振讥笑道:“看来傅公和那三个儿子,不过尔尔。”

裴迪话锋一转,道:“可就算他们在傅公和耳边煽风点火,加上以兵事相要挟,逼他们认了这笔账,德州一时间也拿不出那么多钱粮。中原各地的官仓已经告罄,咱们等不了外援了,现在就要想法子弥补亏空才行。”说着看了看王权和李振,道:“幸好,我与副使大人已经商量过这一层厉害,打算用王大人在《靖辅策翼要》上说的法子,来筹募钱粮。”

王权立时紧张起来。

崔协讶道:“什么靖辅策翼要?”

崔协道:“王大人,你给崔大人解释一下吧。”

王权当即把自己在《靖辅策翼要》上说的清佛方略交待出来。

崔协听罢,虽没说话,但心里却极不满:这样的事,他们竟都瞒着我。

这时王权问道:“裴大人,大王对这个方略,作何论断?”

裴迪道:“大王倒是并无异议,在隋之前,北魏、北周都行过灭佛之举,咱大唐武宗皇帝也曾作过,大中年间又有严禁私度的条制,既有先例,又有法令可循,加之眼下咱们度支促狭,大王倒是认可了王大人的这个清佛方略,并交给节度府来办。”

王权大喜,这个方略能够推行,他呕心沥血所作的《靖辅策》便有了浮出水面的机会。因道:“只要启用此法,足可以补齐帐目上的缺口,如此,咱们便少了一个难题了。”

裴迪不语。

王权一看他面露难色,便问道:“裴大人,莫非还有阻碍?”

裴迪心想瞒是瞒不过的,便道:“那倒没有,这清佛方略是一定要用的,不过,贪墨军粮的案子,还纠结在许错身上。大王的意思,是让王大人继续关注审案的事,至于清佛方略,就由节度府全权处理。”

王权一怔,微怒道:“大王不让我插手?”

裴迪点了点头道:“想必大王是另有安排。”

“正是。”李振忽然说道,他听了裴迪的一番话,便把梁王的意图猜了个大概,心情沉重地道:“王大人,既然大王这样安排了,咱们也只能照做。”

王权颓然摇了摇头,方略是他所作,现下却把他置于事外,他自然懊恼。因道:“下官先告辞了。”言罢拂袖而去。

崔协见状,疑惑地道:“大王这么布置,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王权望着门口,叹道:“再明显不过了。今年战事不利,来年事务仍然繁重,大王不想看到大梁出乱子。咱们节度府做了什么事,大王是不想管的,因而才默许咱们拿许错平息贪墨军粮的案子。而王府那边,大王却仍需要敬翔主持,因此夹在中间的王权,便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说穿了,大王还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不伤及军心民生,左右各打两板,大王也便会既往不咎了。”

崔协一惊,忙问道:“两位大人,莫非咱们得就此罢手?”

李振回到了座位上,淡淡地道:“先把案子缓一缓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