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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纹枰论道(2)

王权年长,便让许错执白先行。(唐代围棋是执白先行。)

在盘上布下四枚座子后,许错落子开局。

开局的十余手双方走得中规中矩,看不出许错和王权的棋力高低。

不过相较之下,王权落子如飞,许错却总要谨慎思量,二人又没有国手之力,勉强能算斗力的境界,因而气势一节,许错便落了下风。

朱全忠自然不会只看下棋,他看得出,王权主动请缨下这一盘,定是有话要说。说得粗俗,这叫下棋斗嘴,说得文雅,可曰纹枰论道,也算是约定俗成的惯例了。他甚至隐约猜到,王权是想说他的《靖辅策》,因而看了看敬翔,暗忖:“子振啊,我今日已经放许错出来了,作为交换,让王权说一说他《靖辅策》的好处,你当不会反对吧?”故而便开始找机会让王权开口。

到得第三十手,黑白双方在四隅稍微巩固了根基,王权忽然提起黑子,落在平位十九路上,紧贴天元,强入中腹,近乎蛮横无理,但仔细一瞧,却又和边角子势相承,并非冒进。

朱全忠当即赞道:“好一记强手!”

王权谦恭地道:“大王过奖。棋诀有曰,高者在腹,下者在边,中者占角。弈棋争利,懈怠不得,欲入中腹,自然要抢这个先机。”

这几句话,和他在《靖辅策》中所言的“西入潼关,扼踞八水,环拱京畿,平靖三辅”这十六字主旨,倒有几分异曲同工的味道。在场的人一听,便都明白他为何要抢着下这盘棋了。

对面的许错暗皱眉头,心想:“秀山兄啊秀山兄,之前那么多的事,都是因你的《靖辅策》而起。这样一个方略,你竟还没放下!”心中一动,便提起一枚白子,布在去位十九路上,与那枚黑子相隔天元,针锋相对,说道:“王大人这一步抢入中腹,莫非是有手谈喻事之意?”

王权落子应对,开始议论:“弈者,谋之戏也。”

所谓未起承转合,王权起了这个题,总要有人承接。

许错当下还了一子,不温不火地道:“可否请教王大人,此局谋在何处?”

王权正了正身子,高谈阔论道:“此一局,盘面可以视为国朝疆土。这东北一角,便是咱大唐河北道!”言罢便在东北角落了一子,待许错应子后,又道:“北边是河东道。东路这一片,可视为中原。中腹则是关内、京畿。”一边说一边落子。

许错却不说话,只是落子应对。

王权续道:“国祚之根,在于京畿,臣斗胆直言,主京畿者,便可把持社稷,威加海内。方今群雄并起,有此心者数以千百计,然比才量力,可行此计者不过寥寥两人。一是晋王李克用,其坐镇之河东,乃古来三晋之精华,辖有朔州。有曰,得朔州者得三晋,乃至天下。晋王握有此地,可为枭雄之一。其二便是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其势虽不及李克用,然凤翔镇靠近西京,若西京有变,李茂贞难以置身事外,其迫于危式,不得已亦要紧逼长安,把权自保。其占近水楼台之利,可作一选。目下中原板荡,朝局****,占先者王侯,失先者穷寇,此二人必孤注一掷于京畿。大王镇守中原,忠勇护国,岂能容忍这等祸乱国祚之举?务必先发制人,入京畿,靖三辅,维护四海承平。”一边说一边和许错交换落子,在中腹展开搏杀。

许错终究棋力稍逊,之前的一年又不曾动过棋,手上生疏,几招不慎,便使中腹的一条大龙被困,眼看不保。此一失,中腹尽归黑棋,则满盘皆输。许错不由得感慨:“秀山兄的确是胸怀真才。这一番话,连入京畿的名义都点透了,看来他在《靖辅策》上定是下了一番苦功。”

一旁的敬翔也是微感错讹,寻思:“王权的才思,真有过人之处。原先他在《靖辅策》中说国有奸佞,可是没说清奸佞到底是谁,我也正是纠住这一点,驳了他的方略。后来他作《靖辅策翼要》,将矛头隐约指向宦官,可毕竟宦官一方,千丝万缕牵扯着圣上,指责宦官是大忌讳,岂可妄议?今日王权终于找到一个好名义了,晋王李克用是大王的死对头,而凤翔节度使李茂贞,那真是乱臣贼子,不仅屡次违逆圣上,三年前还曾率兵攻入长安,焚烧宫阙,抢掠坊市。将这两个人搬出来,一个说给大王听,一个说给天下人听,可就再无疏漏啦。”想到此处,敬翔心下更加无奈:“难道大王迁都西进,真的无人能挡了?”

在场之人各怀心思,最为满意的,自然是朱全忠了。

这时候王权和许错又交换着落下了三十余手,盘面上的棋子渐渐密集起来。

王权盛气凌人,步步进逼,许错渐渐呈现左支右绌的败相,幸好他和王权的棋力相差仿佛,只是稍逊半筹,加之怀有心事,心不在焉,才会落入下风,此刻收敛心神,全力支撑,总算勉强维持着局面,没有登时溃败。

黑白双方仍在中腹缠斗,许错那条大龙盘根错节,东突西闯,欲要杀出一条生路。

王权知道困死这条大龙,棋便胜了,而且是由中路得胜,更能契合他的《靖辅策》,于是全力绞杀,绝不留出喘息之机。

二人落子飞快,步步都是杀招,虽没有特别出彩的妙手,但胜在凶悍,杀气腾腾,令观者大呼过瘾。

又落了三十手,许错仍觅不到生机,落子便越发沉重。

如若只是输棋,他到不会在乎,可是,一来他得以走出囚室下棋,是因杨凝式等人夸口,若他输了,倒显得杨凝式他们纯是为了捞他出狱,而不惜言过其实。二来,王权借着这个机会宣扬《靖辅策》,一旦得手,后果难以设想。三来,这些日子他在囚室中,也在苦思方略,以求早日出狱,东山再起,他构想的方略,便是与《靖辅策》针锋线对,若他现在输了棋,让《靖辅策》出头,他再想出什么方略也无济于事了。

但眼看这一局再撑下去也无益处,许错左右没有办法,也只能哀叹一声,便要投子认负。

谁知在这一瞬,心中起了大悲怆、大无奈,反而物极必反,灵台清明起来,五感焕然澄澈,一瞬间便在棋盘上悟出了一个方略的轮廓,一通则百通,连日来的苦思冥想,便在此刻融会一处。

王权见他半晌没有落子,脸上又是阴晴不定,便催促道:“弈棋非相面,子恒还不落子?”

许错心中有了一个方略的轮廓,信心倍增,只是这盘棋已落下风,实在不易借题发挥,心里一急,起了一个歪念,便即说道:“关于王大人的《靖辅策》,我尚有几处不明,还要向王大人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