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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纹枰论道(3)

王权以为大局已定,满不在乎地道:“不敢,子恒若有疑问,咱们可以分辩。只是请你快一些落子。”

许错充耳不闻,仍不落子,问道:“敢问王大人,国有天子,岂可强入京畿?”

王权笑道:“好似李茂贞者,狼子野心之徒也,胆大包天,何事不敢为?大王为防他生出异动,兵入京畿,顺理成章。”

许错冷笑道:“可李茂贞毕竟尚无异动,若大王先动,岂不授人以柄?”说着转向朱全忠,道:“罪员说句不得体的话,请大王恕罪。早在去年三月德州合议时,河北三镇便有人诬蔑大王,说大王提出迁都之议,乃是效仿董卓。”

拿董卓来比朱全忠,早已不是新鲜事,可在朱全忠面前,却是谁都不敢提的。

许错此言一出,众人皆想你胆子倒是够大,然后便都偷偷察看朱全忠的神色。

许错趁着众人的注意力从棋盘上移开,赶紧落子,用左手揽起右手衣袖,右手无名指和小指屈起,食指中指拈起一枚白子,轻轻放到棋盘上,趁此时机,右手小指一伸一屈,将一枚黑子挑入手心,手收回来时,盘面上就少了一枚黑子。

这等耍赖的手段,市井之徒最是擅长,许错学棋时就是在街头巷尾下野棋,自然精通此道,况且他自幼习武,双手练得既巧又稳,这一招猴子偷桃,迅捷非常,悄无声息,竟无一人察觉。

王权正在想那个董卓的比喻,只看到许错落子,哪里看到许错偷子。兀自想了一阵,便落了一子应对,反驳道:“大王忠义,谁人不知,先帝亦曾嘉奖,岂是董卓之流可比?”

朱全忠原是单名一个“温”字,“全忠”之名是先帝僖宗赏赐,靠着这个名字,朱全忠也挡住了不少流言蜚语。御赐名讳,当然不能妄议,许错哂然一笑,道:“王大人所言甚是,其实我也只是转述他人之言罢了。”

王权哪里肯这么轻易放过,正要穷追猛打,却听许错又道:“不过以声势来看,李茂贞尚无实力生乱,大王兵入京畿,时机亦不成熟。”

说话间许错又啪嗒落下一子,在东北角叫吃,进而威慑中腹,解救了方才被围困的大龙。

王权道:“羽翼已成,怎会无力?”待要应招,可提起子来,却忽然发觉盘面有异,手里那枚黑子便就僵在半空,心说:“不对啊,东北一角,明明已经被我封死,怎会有他先手叫吃的机会?”看了半晌,这才恍然大悟:“啊!少了一子!”

围观者也都先后看出盘面上缺了一枚黑子,大多便明白过来:杨凝式说他棋路不拘一格,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众人虽都看出许错耍赖,可是一来没有抓住现行,二来又不是自己在下棋,三来王权正夹在王府和节度府当中,自然没人乐意帮他说话,于是纷纷静观其变,看王权急得面红耳赤的样子,也是引为一乐。

敬翔也看出许错偷了子,暗觉好笑,只是见到朱全忠的脸色不大好看了,便赶紧说道:“子恒所言在理,急躁冒进,强入中腹,实非妥善之策。可是不谋中腹,又当图谋何处?”

许错赶紧答道:“大王欲成大事,尚须时日蓄力,以待后发。谋中腹暂不可为,必将眼光移向北方。首当其冲便是河北道。此之燕赵大地,俗重气侠,悲歌慷慨,自古言勇敢者,皆由此出。得之,猛将悍卒不缺。如今河北三镇,大王已收魏博镇,卢龙、成德两镇,苟延残喘而已,自可一鼓作气破之。借此之势西进河东,吞并三晋,自是粮草马戈丰足。如此囊括北边,居高临下,震慑九州,天下大势可定,四海承平可期,大唐中兴指日可待。”

言罢提子点落,在棋盘北边破了黑棋的一个眼位,那一片黑棋便告危急,甚至牵扯全局,连中腹局势也随之紧张起来。许错又道:“棋诀曰,慎勿轻速。子曰,欲速则不达。都是一个道理。河北道乃起势奠基之地,为苍生社稷计,大王必由此地起始。”

话音甫落,杨凝式和卢导齐声赞好。

征河北乃是既定的方略,去年三月应魏博镇之请,已对卢龙镇用兵,现在梁军兵力,也有三成停在河北,因而继续北伐,总比王权的西进要来得便利。

许错又道:“国都乃国之重器,宜静不宜动。若按王大人的方略,以强兵西进,只怕不但靖不了三辅,且会使南司和北司的争斗更加恶化。诚然,《靖辅策》的初衷仍是好的,只是不该立刻推行。在北,晋王与河北三镇野心勃勃,在南,杨行密正于淮河一线与我对峙,若此刻大王西进,风翔节度使李茂贞必然全力反扑,而南北两面更会趁机夹击,使我方陷于三线用兵的泥潭。”

王权暗自恼火,正要落子,然后出言反驳,谁知许错却又说道:“时候也不早了,酒筵到了开席的时辰,倒不好因为咱们的一盘棋,耽搁了大王款待诸位的美意。王大人,今日这一局,不如暂且封盘,择日再续。”

杨凝式应和道:“正该如此,弈棋乃是雅趣,两位这一盘未免煞气太重,真是该停下来缓一缓了。”说着转向朱全忠,道:“请大王恩准将这一局封盘。”

其实棋下不下倒无所谓了,许错有偷子的手段,王权是怎也下不过他的。但二人就棋局而衍生出的议论,却只是刚刚开了一个头,且针锋相对,教人极想听听后文。只是眼前这么多人,虽都是梁王座下,但毕竟有一些微不足道之辈,不宜让他们再往下听,朱全忠便准了杨凝式的请,让许错和王权封盘,许错被带回了囚室,其他人则入酒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