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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约定长远(3)

翌日,许错一大早就以领略魏州风情为名,邀请罗绍威陪他出行。罗绍威无法推辞,只好陪他出城游览。

在大名府周边转了一转,许错便取道东北,一路纵马谈笑,把罗绍威引到了大名府东北面的一座小城外。

二人跳下马,把马儿放出去自寻草食,又让随从退开了一些,许错便遥指前方那座小城,道:“罗节度,那便是王莽城了吧?”

罗绍威道:“正是。当年王莽逐刘秀,追至此处,建筑此城,想来也有近千年了。”

许错又道:“罗节度,你说这王莽其人,究竟应该怎么论?”

怀古论今,罗绍威语气便有些沉重起来,道:“此人倒是真不易论,似是周公再世,又如曹瞒前身,说其忠孝者有之,骂其奸伪者有之,莫衷一是。倒还是白文公那句话妥贴一些,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许错负手远眺,悠悠然道:“古来多少豪杰,其实谁不如此,只不过王莽变法太激,行举过猝,身后议论便也纷纷。可这天下大势,时境总迁,一人一事倒是微不足道了。”

罗绍威听他话里有话,便应了一声:“还请许掾佐赐教。”

许错谦恭一笑:“不敢。”随后便指点天地道:“人生几十载,墙垣千百年,下官便不说人,且说这城池,远的不说,只说燕赵大地。燕赵名城,应以邯郸为首,于殷商之时便已兴起,西周属卫,春秋归晋,皆为畿辅之所在。到了战国三家分晋,邯郸一跃而为赵国之都城,因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开启新风,苟日新日日新,这邯郸之繁华盛景,可谓一时无两。后至秦扫六合,两世而亡,汉得其鹿,邯郸仍是富冠海内,天下名都。可至东汉末叶,天下大乱,邯郸虽是名城,却因屡罹天灾人祸而衰落。后来曹瞒兴起,建都于邺,以新法筑城,以新政治城,邺城便继邯郸之势,从此兴盛。铜雀、金凤、冰井三台之富丽,便是当年盛景之写照。邺城由曹瞒打下根基,历经曹魏、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为六国之都,直至淝水之战后,胡族侵入,因蛮夷不懂中原文明之理,妄行强掠,使得邺城这六国古都,毁于一旦。可天下大势,生生不息,城毁、民迁、势亦迁,邯郸沦落,其势归邺,这邺城沦落,其势又当归于何处?”

听了这么一番话,罗绍威不答都觉得过意不去了,便苦笑道:“莫非归于大名府?”

许错欣然一笑,一句“孺子可教”险些脱口而出,便即续道:“唐置大名,由此立魏博,称大名府,交以政权兵权。既有军政之力,又有运河水利之便,加之山峦地势之屏障,足可雄视河北。燕赵之势,由邯郸而起,继于邺城,邺城落则归大名府,此乃大势所趋。罗节度荣膺皇命,封疆于此,自是占据天时地利,抢了一个开创盖世功勋的先机。”

罗绍威心悦诚服地道:“许掾佐由城说势,由势劝人,议论之精彩,实不让苏秦张仪。罗某以往竟没看出许掾佐有此大才,当真惭愧。只是这时势之属,却是一事两面,若罗某能善用此势,固可开创功勋,上利国家,下安百姓。但若罗某一着不慎,用错了势,叫我一人一门万劫不复是小,使得天下大乱祸国殃民是大。”言外之意,自然是说不敢把这个大势借给梁王。

一听这句话,许错倒也知道罗绍威还算是中正之辈,便又说出了几句掏心窝的话:“罗节度,这四下无有旁人,许某便也不保留了。这大唐天下,已然乱了,罗节度既得燕赵之势,若再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误了平大乱的时机,非但要抱憾终身,亦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既然要用此势,则必须借助外力,毕竟魏博周边军阵环伺,无有独力兴起之时机。至于向谁借力,便不须下官多言。卢龙、成德虽与魏博并称河北三镇,但因临近疆塞,久受外族侵扰,不得安宁,只能求一个偏安苟喘。西边的晋王虽是雄主,但终究是个胡人,不得不顾及物议,自然处于被动,罗节度也就不能借晋王之力。故而只有梁王,方是罗节度借力起势的不二人选。诚然,梁王怀有西进迁都之议,遭人诟病,但梁王终究是明理的。不久前长安有变,梁王便以国事为重,放弃了这个西进的良机。梁王座下官僚,固然也有狼子野心之徒,但梁王毕竟也没有听信这些人,仍以敬掌事为心腹。去年末,大梁出了几桩乱子,想必罗节度也有耳闻,可最后敬掌事没倒,下官也安然出狱,可见梁王乃有从谏如流之美,只要忠正之臣多加劝谏,日后在我大唐的忠良传上,必有梁王的丰功伟绩。”

罗绍威忽凝起目光,道:“若不能成此事,岂不遗患无穷?”

许错当即言辞恳切地道:“罗节度,大丈夫只管行当行之举,成与不成,都已尽心竭力。英雄自有英雄志,哪管儿孙论短长。”

罗绍威默然,许错言辞之锐利,实在让他不能不赞服。

这时许错又推心置腹地道:“罗节度乃是忠良之后,怀有匡扶唐祚之心,谁都看得出来。此次我来游说罗节度,一是替梁王说话,二也是替敬掌事说话。罗节度,你借梁王之力起势,梁王借你之势安邦,如此两全其美之事,将来必能流传为千古佳话,罗节度难道还不能下一个决断?”

罗绍威忽然从许错的话里听出了另一层深意,忽问道:“听闻梁王府乃有四杰,王、杨、许、卢,许掾佐正是其中之一。”

许错点头道:“那是大家抬举。”

罗绍威又道:“这王府四杰,均是敬掌事重用之人,是不是?”

许错道:“这倒并非虚言。”

罗绍威道:“据传闻,那王权似乎坏了一些事,便不说他了。现下许掾佐从了军伍,归于葛帅麾下,杨凝式迁往洛阳任职,卢导留在大梁辅弼,各得其所,看来敬掌事用人之道,当真高明。”

许错微微一笑,道:“罗节度的消息倒是灵通。”

罗绍威继续道:“许掾佐和那卢导、杨凝式,年齿相差仿佛,且罗某似乎也是一般,想必十年八载之后,咱们倒是要一并步入壮年,到时候,咱们定还要多多联络。”

许错心中暗赞,这罗绍威倒是个心思敏锐之人,便也不再隐瞒,直言道:“既然罗节度听出来了,许某便不妨直言相告。我这一趟前来,正是应了敬掌事的长远之计,方才力劝罗节度,也正是为了将来万一有变,咱们能与罗节度共撑大局。”

罗绍威不再多说。正式归从梁王,已是不得不为,归入了梁王,能与敬翔共谋大事,则也可卸去一份顾虑。这些利害关节,许错全都点给他了,他也只得下了一个决断,道:“许掾佐一番议论,真让罗某茅塞顿开。许掾佐放心吧,待会儿回了家,我便立刻行文大梁,应下梁王所提的亲事,至于这次对卢龙用兵,我魏博镇也会鼎力襄助。”

许错当即打了一个深躬,由衷说道:“能与罗节度共事,下官荣幸之至。”

罗绍威连忙还了礼,经今日这番深谈,他也终于知道许错的厉害,再也不敢怠慢,心中更是感慨了一声:“合六州四十三县铁,不能为此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