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城,南门楼。
罗羽邪眺望远处扬起的沙尘,问道:“还要布置多久?”
主薄犹豫道:“大概……”
罗羽邪提高嗓门:“还要多久?”
主薄惶恐道:“至少半个时辰。”
罗羽邪高举右拳,示意部下:“竖两面旗!”
八个兵卒扛着两根树桩一般的旗杆走上来,在门楼上竖起两面黑旗。
“太慢了。”正在率部疾驰的许错望到旗号,暗自焦急。
“东面有敌!”兵卒高叫道。
朱汉宾的厅子都出现在东面,正与他们并驾齐驱,相距半里。
“许子恒!与我一战!”朱汉宾纵马奔驰之中,高声叫道。
唰。许错抽出横刀,喝令道:“横排!”
“横排!横排!”
杨灿和孙璋放缓马速,挥舞着兵器,高声重复道。
随后败走的兵马纷纷止住溃逃之势,在田野上列开横队。
清点之后,孙璋回报道:“骑兵八十余,步卒两百余。”
这些就是目下集结起来的德州兵马,不过从黄河北岸逃出来的兵马远远不止这个数目,许错在距离安德城不到十里的地方列开阵势后,又有残兵不断奔来。
“归队!归队!”杨灿率领三十余名骑兵,控制着随后逃来的兵马,将他们收归阵中。
但是军心已溃,大部分逃来的兵马根本不听号令,杨灿率部冲杀开来,驱赶不听号令的残兵,即便让他们逃走,也不能让他们冲垮了刚刚列好的阵势。
呜——
厅子都吹响了号角,两千骑兵面朝许错的阵势,列开一字横队,战马口鼻喷雾,前蹄刨地,蓄势待发。
“报!五百兵马集结完毕,逆风!”孙璋重新清点之后,向许错禀报道。
五百……许错心酸不已。五千兵从黄河北岸逃到这里,只剩下了五百,这样的结果,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本以为至少能够跟来千人以上。看来用这支由新兵为主的德州军与梁军硬拼,自己还是过于托大了。
“传令!”许错唤来兵卒,“着安德留守兵马,半个时辰后依计行事!”
“喏!”令兵拍马朝着安德城狂奔而去。
呜——
厅子都再起号角。
“顺风……”朱汉宾擎出兵刃,向前一指,“冲!”
两千骑兵分出三路,朝着德州军的阵势冲杀而去。
*
“报!安德城南十里,厅子都与德州军接战!”
葛从周面无表情,沉默了一刻,站起身来,吩咐侯言和何絪留在北岸设置营盘,自己则率领五千兵马朝着安德急行军。
*
正面冲锋。迂回。包抄侧翼。迂回。抄袭阵后。迂回。骑射骚扰。迂回。正面冲锋……
厅子都的两千骑兵轮番上阵,把德州军的阵势打得七零八落。
“一个不留!杀!”朱汉宾忽然喝令道。
厅子都骑兵重新集结一处,调整队列之后,再一次对准德州军的阵势正面,突袭而去。
德州军的士气已经完全崩溃,阵势再也无法维持,将士们纷纷丢盔弃甲,转身逃命而去。
孙璋望了望安德城的方向,只见城墙上的两面黑旗倒下了一面,还有一面迎风飘扬,不禁苦叹一声:“还需一刻。”
许错点点头,右手握紧横刀,用刀尾拍了拍胸甲,提起一口中气,道:“撑下去。”随后提起缰绳,暴喝一声,迎着厅子都骑兵冲锋。
“杀!”杨灿握起长枪,紧随其后而去。
孙璋看着二人背影,暗自兴叹:“能与此二人并肩死战,壮哉!”遂紧随二人之后,纵马冲杀。
在溃逃的德州军中,许错、杨灿、孙璋三人率领最忠勇的七个骑兵,逆败兵而上,迎头撞向冲锋而来的厅子都骑兵。
双方遭遇时,响起一阵刺耳的甲戈撞击之声,许错、孙璋和另四个骑兵先后坠马,骑术最精的杨灿仍在马上,长枪刺穿了一个敌兵,但枪杆却从中断裂开来,他又抄起束在鞍后的一杆长枪,继续杀敌。另有三个骑兵虽然身体骑在马上,但人头却已落地。
厅子都骑兵也有七八人落马,其中一个跌倒在地后,头昏脑胀,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喘息之时,许错已经扑到了他的身上,举起手中团牌,用力向下砸去。噗的一声,团牌从那人的喉咙处切了下去,鲜血狂喷而出。
许错拾起那人的横刀,起身搏杀起来。
孙璋挪着步子凑到近前,许错瞥了他一眼,见他左手下垂,手已经肿如猪蹄,呈紫黑色,大概是骨头断了。
“都督,我给你守背后。”孙璋语气铿锵,似乎浑然不觉疼痛。
“好。”许错握紧了刀,与孙璋背靠着背,与敌拼杀。
“十五!十六!十七……”杨灿一边向许错靠近,一边高声喊道。每喊一声,便出一枪,枪枪见血,终于与许错和孙璋会合一处。
“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厅子都骑兵分散开来,追杀着溃不成军的德州兵马,其中有三十余人围成一圈,将许错、杨灿、孙璋围在中间。
“看左!”杨灿刺到一名敌兵之后,提醒了许错一声。
许错一斜眼,看到正有一个敌兵趴在地上,匍匐着靠近自己,手中的障刀已经扬了起来,似乎是要偷袭自己的左腿。
许错连忙扭腰,飞起一脚,正中那敌兵下颌。
血雾喷出,那敌兵仰面飞了出去。
许错暗叫一声好险,若非杨灿提醒,他肯定不能发现那敌兵,现在大约已经废了左腿了。
“我累了。”许错轻叹道。
孙璋没有回头,口中回应了一声:“我也是。”
看到许错和孙璋的动作减缓,杨灿知道他们累了,其实他也累了,每一枪刺出去,都好像耗尽了全部力量。
“二六……二七……二八……”
杨灿继续出枪,他相信只要撑下去,就有活路,因为他知道许错还有后招没出。
这几日,许错除了发出公开的军令,每天还会让亲信秘密送信去后方。
杨灿虽然看见了,但是没有多问,别人不想告诉他的事,他从来都不会问,他只知道许错还有布置,这一战,还有胜算。
“喝!”杨灿手握枪尾,再一次将长枪推出。
“二九!三十!”
长枪如龙,贯穿了两个敌兵的胸膛。
*
“江山代有人才出……”
葛从周卓立在一块小丘上,遥望下方困兽犹斗的许错、杨灿、孙璋,悠然感慨了一声。
他看得出,那三人已经精疲力竭,战死只是顷刻间事。
“可惜了……”葛从周仰起头,望向瓦蓝瓦蓝的天空。
三日前,他奔赴此地的路上,敬翔曾去与他见了一面。
敬翔只说了一句:“若子恒过不了这一关,就请葛帅给他一个痛快吧。”
当时葛从周追问了一句:“若他能够闯过这一关,又当如何?”
敬翔不答,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便自去了。
现在想来,葛从周觉得自己完全多此一问,敬翔自然也不必回答。
“可惜。”葛从周望着下方兀自奋战的许错,黯然叹息,“若你能够闯过这一关,我就可以解甲归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