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此难以入眠。整夜整夜的醒着,被刺目的鲜红扰得惊叫不断。
这简直是一件可怕的事。每天的晚上,她总是被无休无止的噩梦所纠缠。每一次她尖叫着从噩梦中惊醒,就再也不敢重新躺回床上。
过去她的世界太单纯,一片纯白,当有一天,人性的绝望和残忍就这样突如其来的闯入,她迅速的就被打败了,一蹶不振。她害怕夜晚,她害怕入睡,因为无边无际的血色会让她窒息。她永远摆脱不了,没有办法挣扎,没有办法呼吸,只有一次次绝望的恐惧。
她很快的消瘦下去,没几天下巴就尖了,连颧骨都凸了出来。无论欧阳怎么安慰,她总是停不住的颤抖。加上那晚他酒后失德,韩笑在潜意识里还是抗拒他,避开他。
手术很成功。吴肖肖止住了血,生命无忧,但右手的神经切断太深,已经无法接合。她的右手,从此等于废了。
听到医生这样说,韩笑伏在欧阳怀里,又默默的哭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那晚,她一直反复的这样问他。他竟然心虚得无法回答。
欧阳送她回家,她死活不愿踏进洗手间。于是欧阳用水盆接了温水,拿到卧室给她擦脸。
她坐在床沿,他就站在她面前,仔细的为她擦干泪痕。柔软温湿的毛巾擦在脸上,她舒服得闭起眼睛。
过了一会,他已经端着盆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杯牛奶。
“喝下去比较容易睡着。”
他把牛奶递到她手中,还是温的。
韩笑吸了吸鼻子,一口气全喝下去。躺在床上,一闭上眼,黑暗里就有一处开始流淌,蜿蜒的红色,一点一点向她靠近,她惊恐的尖叫,可是发不出声音,那红色那样切近,血腥的味道仿佛就在鼻尖……
她猛的睁开眼,欧阳还守在床边,背心湿凉凉的全是汗。
“我睡不着……”她的声音几乎带了哭腔。
欧阳看着她,疼惜的眼神,眼睛里还带着血丝。他大约也好几晚没睡好,疲态尽现。
最后,他叹息着起身,从抽屉的最深处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片乳白色的药片给她。
是安眠药……他竟然一直都存有安眠药……
顾不得深究原因,她只觉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毫不犹豫的就吞了下去。
她终于得以睡着,就如同跌进一块巨大的海绵,明明被密密的包围着,却依然沉沉的坠下去。
吴肖肖醒来后,她去医院看过她几次,每次都被拒之门外。吴肖肖说不想见到她。
她就一直守在病房外,呆呆的站着。顾少白就陪着她等,他吻她,劝她,始终无法打开她的心结。
有几次她一转眼,就看见走廊尽头的一抹身影。熟悉的只要一个淡漠的轮廓,她就可以立刻便认出。
欧阳也来了。但是没敢过来,只是远远的看着。
后来吴肖肖终于软了心,让她进来。看着她通红的双眼,她只是扬起嘴角,像是自嘲般的轻笑:“韩笑,你真是傻。可我竟然跟你一样傻。”
她说完,就扭过头去,微眯着眼睛看向窗外。苍白的脸上血色尽失,仿佛秋花在风中迅速的凋零。
那一瞬,韩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被退学的小花。
离开病房,她的思绪就不受控制的乱起来。她想起那次她打电话给父亲,父亲却让她去问欧阳。当时她匪夷所思,怎么会与欧阳有关?
那么这次呢?
之前一直都好好的,看不出吴肖肖有任何轻生的念头。前一晚甚至还同她夜话,当时她们聊到了欧阳……是啊,欧阳没回来之前,一切都好好的,他一回来……
不,不,太可怕了,不应该这么想……她一定是急疯了,才会这样胡思乱想……
她想:父亲当初的暗示也许只是指欧阳可能知道一些消息。他和吴肖肖都不熟,怎么会和他有关呢……不会,不会……
她试图说服自己,抓着顾少白的衣襟问:“小白,小白,不是因为我……对吧?吴肖肖不会因为我而自杀的……”
顾少白只是一味的安抚她:“不会的,不会的。傻丫头,当然与你无关。”
可她心里一点也无法踏实,每每想到吴肖肖那一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和她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她就坐立不安。她说:“韩笑,你真是傻。可我竟然跟你一样傻。”
她为什么说自己傻?
哦!她真是受不了了。
就在她六神无主的时候,电话响了,是欧阳打来的,她正心虚,吃了一大惊:“哥,什么事?”
“你在哪?”他反问。她的心怦怦直跳,只听他又说:“晚上回来吃饭吗?我让安妮炖点压惊的汤。”
她大大的松了口气。旋即又皱起眉头,现在她正怀疑着欧阳,若此刻面对他,一定会心虚得不敢看他。于是搪塞道:“我很久没回家了,想去看看爸爸。”
“嗯……”电话那头他思索着,半晌说:“也好。晚上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我自己坐计程车回去。”
匆匆挂掉电话,她拍了拍心口,那里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剧烈跳动着。
她最后还是打车到天瑜。在一楼服务台拨电话到总裁办公室,父亲不在。又打到秘书室,助理秘书说韩总正在开会。她只好自己乘电梯先上去等着。
电梯停在二十七层,这一层除了总裁办公室和秘书室外,还有一间公司精英操盘手的休息室。由于操盘手每日的工作枯燥且压力大,要长时间的盯着大盘走向,所以这间休息室设计得非常豪华舒适。
韩笑刚走过,就有人从休息室里探出头叫她:“这不是笑笑吗?”
男人手里端着咖啡,和父亲差不多的年纪,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笑得慈眉善目。很难和纵横股市的操盘手形象联系起来。
韩笑仔细想了想,然后礼貌的点头微笑:“徐叔叔好。”
男人显然受宠若惊:“小妮子还记得我哈。上次见你的时候,才半大点小丫头,一转眼都成水灵的大姑娘了。”
韩笑抿唇微笑。这男人叫徐爽,是天瑜的老前辈了,跟父亲还拜过把子,号称天瑜第一操盘手。
恰好杯中咖啡见底了,徐爽转身回屋去泡,韩笑热心的帮他倒水。徐爽赞赏的看着她:“韩总可真会未雨绸缪,丫头这么小,就培养你当接班人了?”
韩笑一怔:“徐叔叔你说笑了。”天瑜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女孩子来接管啊,更何况还有哥哥呢。
徐爽却摇头:“你这不都来公司实习了嘛。”
韩笑苦笑,她只是顺便上来一趟而已。不愿再解释,只是礼貌的寒暄:“天瑜以后还要仰仗徐叔叔您呢。爸爸常说起您,纵横股市十几年没失过手,第一操盘手当之无愧啊。”
谁知竟勾起了徐爽的感慨:“这个第一我可当不起。七八年前就不是人家的对手咯。”
韩笑诧异:“难道天瑜还有比您更厉害的操盘手吗?”
徐爽苦笑道:“想不失手不难,稳中求赢即可,但我活这半辈子,还没见过能一笔交易赚到十二倍利润的,我甘拜下风。别说当年的我,就是再过个几十年,我也不行。”
韩笑本来对投资一窍不通,但看徐爽的表情,也好奇起来:“那人就在咱们天瑜吗?这么厉害的人物,怎么从来没听爸爸说起过?”
“十年前就离开天瑜了,待了总共不到一年,赚的可比咱们十几年的还多。资料都保密的,除了当年几个高层,下面的小职员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物。据说他工作都是在总裁办公室,真不知韩总从哪请来了这么个神人!”
十年前,她才上学前班吧?爸爸的天瑜也是从那个时候起越做越大,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变成A市首屈一指的公司。
晚上回家的时候,经过哥哥的房间,房门是虚掩着的,幽幽的光从门缝溢出。她远远的从门口望去,屏幕上是过去看到的那些扭扭曲曲的线条。小时候不懂事,自然不知道是什么,现在隐约知道是股市大盘的走向图。
哥哥似乎对金融方面格外感兴趣。
像小时候一样,她趴在门缝上看,欧阳的侧面被电脑荧光勾勒出幽蓝的侧影。她蓦然就联想到下午徐叔叔说的“第一操盘手”。
她摇摇头,兀自进了房间。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拨打电话给父亲的私人助理,交待他:“帮我查一件事。”
她把吴肖肖的姓名和基本情况简单的说了一下,不等她提别的要求,父亲的助理已经说:“这个好办。我会派人去调查她的家庭和出事前二十四小时的行踪,这样,她是出于什么原因自杀,一定显而易见。”
韩笑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是随便的嗯了几声。想了想,又问:“那个……关于欧阳……就是我哥哥,也许和这次自杀事件有点关系,也请您顺便查一查他的底细。”
一个妹妹,要查自己亲哥哥的底细,这在外人看来太不可思议。可是父亲的助理竟然没有一点讶异,反而早就料到一样,满口答应:“好的,得到资料后我会用电邮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