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毒宠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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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她把柜子上的药片和水端起来,走到他床边,轻声说:“吃药吧。”

欧阳坐在那里并没有动,连口气都讥诮得如同往常:“你要是着急,现在就可以走。”

都说生病的人不可理喻,韩笑今天算是领教了。明明是他不待见她,自己已经腆着脸面来伺候他了,他还想怎样?

她耐住了性子,把水杯又往他面前递了递:“你把药吃了,我马上就走。”

他冷哼了一声,脸色要多臭又多臭。

韩笑终于忍不住,养个孩子恐怕都比他好伺候。她筋疲力尽的说:“欧阳,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厌烦我,我已经尽量不出现在你眼前了,今天要不是管家拦着我,非要我上来一趟,我也不至于在这惹你烦。算我求你,你就乖乖把药吃了好不好?你只要肯打针吃药,我保证以后都不出现在你面前。”

话说到这份上,她以为已经够卑躬屈膝了,没想到欧阳转过脸来,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那一眼真是冷得刺骨,让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你欠我的。”他的声调更冷,不再像刚才那样怒不可遏,只是厌憎的瞪着她。

靠,有没有这么不讲理的男人?韩笑也忍不住了:“是,我是欠你的。我打了你一枪,我狼心狗肺。你不乐意见到我,我就滚得远远的,你不肯吃药,我又厚颜无耻的滚回来求你吃药,你要是还觉得不舒坦,你干脆拿着枪再打我一枪算了,反正我也受够了,省得这么折腾来折腾去满世界的人都遭罪。”

她说完把被子往床头柜上一搁,转身就要走人,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他从背后揪住了领子,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嘶啦一声,洋装的后背竟然从领子那里被他生生的撕了开来,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抓着她,连推带扯,扔到了床上。

她想推开他,他只用一只手就抓住了她的两只手,他手背上的针头早就歪了,点滴管里回着血,可是他只是盯着她的眼睛,又是带着那种若有若无的嘲讽:“你想走?没那么便宜。”

门外似乎想起喀哒一声,也许是管家拿了药回来了,可是看见病房里这情况,又选择视而不见的走了。韩笑被他逼急了,也丧失了理智,顾不得他身上的伤口,像条鱼一样在他身下扑腾,冲他拳打脚踢:“欧阳,你这个混蛋!你想干什么!”

拳头打在他身上,他几乎完全感受不到痛,双手狠狠的按住她,欧阳下手也几乎毫不留情,她的腕骨都要被他捏碎了,他们在床上几乎打了一架,两个人都是一片狼藉,韩笑胳膊上,腿上青紫了好几块,而欧阳白色单薄的睡衣胸口上,已经洇出了淡淡的粉红色的血迹。

最后他一个扬手,将她重重的挥出去,韩笑被他打得几乎懵了,上半身斜斜的飞出去,脑门正好撞在床头柜的边角上,痛得她眼前一黑,眼泪鼻涕都要流出来了,全身发软的蜷成了一团。

她想自己一定是把脑壳撞坏了,不然她怎么会看到欧阳很温柔的抱着她?她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欧阳的脸在她眼前晃过来,晃过去,似乎焦急的唤着她:“笑笑!笑笑!”

他的声音一会儿离得很近,一会儿又似乎飘得很远,韩笑觉得难受,胸口几乎喘不过气来,欧阳一直拍着她的脸,又去揉她被撞倒的脑门,他的脸离得她很近,就在她眼前,被瞳孔放得很大,如同相机的变焦,每一丝每一毫都看得清楚,真正的纤毫毕现。他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像女孩子一样漂亮,黑得几乎不真实的瞳子,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里熠熠发光,他的一切一切,都那么完美,以至于每一次醒来,看到他的脸,她都会自惭形秽,尔后脸红心跳的躲开。

“笑笑……笑笑……”他一直叫她的名字,很温柔很温柔的那种,替她揉着头疼的地方,甚至低下头来,在她唇上流连的轻吻着,很轻很轻。

她想自己一定是晕过去了,因为欧阳有多久没有这样温柔的对待过她了?她拼命的想,哦,是溺水那次!他抱着她,温柔的唤她的名字,大手托着她的后背,他甚至低下头来,给她做人工呼吸……满是怜惜。那是多久以前了?五年?十年?因为现在的欧阳一定不会这么温柔的对她了……

她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浑身都疼,疼得恶心想吐。可是那样温柔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止,环绕在她耳边,温柔而缱绻的呼唤着她。她很害怕,就像过去无数个恐怖的夜晚一样,紧紧抓着一个人的袖子就不肯松,而那人也把她抱得更紧了,她甚至能听到他胸口咚咚的心跳,他喃喃吻着她,几乎是深深叹了口气,口齿含糊:“笑笑,我爱你……再也别离开我了……”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最不该说的一句话。

韩笑忽然间就清醒过来,就像被人从头浇了杯冰水,浑身上下彻骨的寒意。她猛的睁开眼睛,整个人也跳了起来,一下子像只兔子,从他怀里挣开,缩到床的另一头,惊疑不定的瞪着她,如同看见什么怪物,她的这种眼神真是可以让他发疯。

欧阳还半跪半坐在床沿,胸口微微起伏,看着她。

她是真的清醒过来了,虽然脑门上还是疼,尤其体内某个地方还被揪着一样疼。但她没空去理会,只为刚才那句话而惊恐。她一定是听错了,要么就是欧阳在开玩笑。是的,他一定是开玩笑,因为那怎么可能是真的?

可是欧阳的表情却一点儿也不像在开玩笑。他的脸白得像鬼一样,她的脸色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有很长时间没有动弹,她也是,可是她刚想逃跑,他就扑上来按住了她。

“够了!别发神经了,你的伤口在流血!”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把刚刚的话都当作没听到。是的,她一定是听错了。

欧阳的表情却相当平静,只是说出来的话仿佛带着无可抑止的恨意,盯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韩笑,你还可以装得再像一点。我就是受不了你这样跟我装,我爱你怎么了?顾少白可以爱你,难道我就不能爱你?”

她愣了一下,仿佛是没听见,挣扎得更用力:“你别发疯了,我要走了!你放手,让我我走!”

可是他就是不放手。他的手臂圈着她,将她牢牢的禁锢在怀里,不顾她的反抗,只一径的亲吻她,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嗡嗡的,在耳边回想:“韩笑,有时候我真恨,恨我为什么就不能少爱你一点,我恨我他妈为什么要这样爱你!”

他的声音支离破碎的,说出来的句子也是模糊破碎的,韩笑就跟做梦一样,任他在耳边说了很久,只是恍恍惚惚的,什么也思考不了。

他说:“韩笑,我怎么就遇上了你?以前的时候,我总想你是上天派给我的恩赐,可我现在才明白,你是上天给我的劫,我这辈子要跨过去,是不可能了。如果还有下辈子,我只希望再也不要让我遇见你。”

“我从出生起就在孤儿院长大,一个房间挤六个人,什么都要靠抢,为了争着被领养,几岁大的孩子,可以无所不用其极。那时候我的心就冷了,我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再爱上任何人。当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猜想你肯定不喜欢我,因为我的到来会分走原本属于你的东西,你会像其他的孩子一样想尽办法的赶我走。你妈妈骂我‘野种’,可是你却叫我‘哥哥’,你说要和我一起玩,你说喜欢我,我觉得我的心都快要化掉了。”

“从那一刻我就决定,我要保护你,看着你一直笑,一直和你在一起。我掏心掏肺的对你好,你也很依赖我,我们每天在一起,可是不够,总觉得不够。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是看着你,你对别人笑我会嫉妒,跟别人在一起我就会发疯!我看着你和顾少白在一起,我才终于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可是我不能,我一碰你你就会哭,你会尖叫着逃跑。我小心翼翼的看着你,不敢向前一步,心里又觉得自己龌龊,我狼狈的逃到美国去,可是逃不掉,到处都是你,你的笑,你的眼泪,闭一闭眼,到处都是。我知道,我这辈子是完了。”

“这几年,我知道我对你不好。带你去美国那次之后,我一直很后悔。我忍了这么多年,却因为那一次,让你彻底的恨我。你一心的求死,第一次看到你满身鲜血的躺在床上,我的心跳几乎都要停止。这一生我没这么害怕过,抱你去医院的路上,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我想我是错了,真的错了,不该这样对你,不该用这种方法拥有你……可是那晚你哭着质问我的时候,我是真的很害怕,害怕失去你,只好用这种方法留住你。看到你躺在病床上,仍然固执的想要拔掉针头时,我连心都死了。”

“笑笑,我爱你,这些年,从来没停过。我越是爱你,越是控制不了我自己。你对我笑,我就会想起我对你做的那些混帐事,看到你流泪,我恨不得杀了我自己。最开始的半年,我还想尽办法哄你开心,可你什么都不在乎,我做什么都不能吸引你的注意。只要顾少白出了什么事,就算一点点的小事,也可以让你惊慌失措。你会为了他向我开枪,你为他做什么都肯。我觉得自己真是可笑。我越是害怕失去你,你就离我越远,到最后,我永远也不可能触碰到你的心底,因为你把它掏空了,全部只留给那个叫顾少白的一个人。渐渐的我也灰心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就随意的朝你发脾气。我知道,我对你不好,你也恨透了我,恨不得杀死我。不能爱,那么恨,也好。”

“这些年我们一次又一次的互相折磨,每一次弄得彼此遍体鳞伤之后我都想躲起来,不敢见你,因为害怕看到你忿恨的眼神。其实我很喜欢看你睡着的样子,像个孩子,沉静可爱,也只有这个时候你不会朝我针锋相对。可是你一睁开眼,就会惊慌失措的逃跑,那种眼神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你那么怕我,让我觉得难受,只好每次在你醒来之前就离开。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这样痛苦煎熬的日子,可我就是不舍得放开你。想着以后都看不到你,那比凌迟还更痛苦。”

“终于你跟我说你怀孕了。我想总算有一件事是能把你跟我联系起来的。我想用孩子留住你,就算是为了孩子,也许你还愿意待在我身边。可你眼皮也不眨的说要拿掉孩子。我才知道,我在你心中是多么厌恶的存在。你恨我,你根本不会替我生孩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也许连天都要惩罚我,孩子终于还是没有了,你说的对,也许是天意。我对你不好,所以上天夺走了我的孩子,这都是我应得的惩罚。”

“看着苍白的你,我不知道你是因为失去的孩子在痛苦,还是只是担心那个顾少白。你每天都在浑浑噩噩的做梦,连梦里都会流泪泪。我看着你,想起我自己的小时候。每年夏天遇到流星雨,孤儿院的孩子们都会坐在外面排成一排等着许愿。因为现实太难熬,所以才倚赖不可能的愿望。那时候就整晚整晚的等着,被蚊子咬了也不在意。终于等到了,却总是来不及许愿。没关系,第二天我可以再等。于是这些年过去了,我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却还是来不及。我知道,就算我可以一直的等下去,你也不会了,看着你一天天苍白下去,只剩下一具空壳,我不想成为亲手杀死你的侩子手,所以我放你走,你走了我就再也不想看到你。”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那晚在别墅,我看着你醒来,看着顾少白攀上了露台,我一直就站在走廊的花架后面,你走出房间时,我差点忍不住抱住你,可是你完全没有看到我。我想,这一次我放过你,你要是走了就一了百了,你要是再误打误撞经过我面前,我就绝不会再放开你。你们在房间里纠缠,隔着一道门,我在外面心如刀割,我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出现在你面前阻止你离开,我看到你手里的枪,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朝我开枪。”

“那时候我是真的宁可自己死了才好。但是我现在才明白,哪怕我当时真的是死了,我也停止不了爱你。你求我放过顾少白,你在我面前跪下来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可怜,你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而我竟然卑微到只能用这种方式留住你。我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再回来,看到你仍然在我身边,我竟然会觉得庆幸。你每天战战兢兢的讨好我,我知道你是因为愧疚,我就是受不了你因为可怜我才对我好。我赶你走,可你一走我就后悔,我真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样,我忘不了,可你在我面前,只会让我更绝望。”

“笑笑,有时候我真觉得一切就像天注定的。人海里隔了那么远,我们却能相遇,在一起。纵使你恨我,纵使我不得不撵走你,可是命运竟然把你重新送回到我面前来。就算我说了狠话,赶你走,你还是愿意回到我身边来,直到刚才你站在我面前,我还不敢确定,我还是想忘了你,可你轻易的就摧毁了我一切的防线。这么多年,走了这么多弯路,兜兜转转又被命运的手重新拉回来,到现在,我才真的确定,我爱你,哪怕是我一厢情愿,哪怕你还是恨我,但是我停不了了。我爱你,笑笑。”

他扶着她的脸颊,将浓浓的情话都夹杂在细碎的亲吻里:“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如果一切回到原点,如果我们都没有逃避,如果没有选择错误的方法……那么,会不会有不同的结果?”

你,会不会爱上我?

最后一句,他没有问出口。因为太清楚会是什么结果,因为太害怕,却又忍不住不问。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韩笑才恍过神来。她都不知道他竟然会说了这样长的一段话,那么多的过往,点点滴滴,被他这样细细说来,从第一次见面,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她自己早已忘记了,他却记得那样清楚……就像电影拷贝一样,被一幕一幕存放在脑海最深处。如果他不拿出来,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如果换一种相遇的方式,如果他们都没有用错方法,那么,结果,会不同吗?

她答不出来,甚至不敢这样问自己。她只是哭泣,而他的身躯竟然也在微微发抖。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欧阳,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么为何她还没有醒过来?她到宁愿是一场梦,因为梦里的一切实在是太惊骇,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欧阳的眼睛里雪亮亮的,仿佛是水光,他还是看着她,静静的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却垂下了头,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的掌心。那里纵横交错,复杂得令她眼花,可是生命线很短,人生真的很短,短到有些人还来不及看清,一生就已经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冰冷的水滴落在她的发顶,缓缓沁进发间,她一动不动伏在那里,她竟然不敢抬头。

她不知那一滴液体是来自什么,她宁愿选择相信那不是欧阳的泪。因为他是魔鬼,魔鬼是不会流泪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坐起来,被压得陷下去的床垫蓦然一轻,悉悉嗦嗦的碎响,是她在整理凌乱的衣摆。那声音如同两张砂纸在来回的磨擦,传入他的耳中,再慢慢的在心上来回打磨着。

她穿好衣服,就站起来,欧阳的眼圈发红,眼角隐约的像是泪痕,她还是不太敢相信,像欧阳这样的男人会流泪,她宁愿相信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命运便是如此安排,爱了就是爱了,都是命运。哪怕理智上如何挣扎,都不过没有办法。原来她以为只有自己和小白在这样的绝境中挣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活生生的痛苦,没想到欧阳也会有挣不脱的时候。

不知为什么她仿佛有些心虚,声音也低低的:“对不起,我今天不太舒服。你吃药吧,我改天再来看你。”说完迫不及待的就往门边走。

欧阳仓促而狼狈的扬起脸来,望着她的背影,声音带着丝暗哑:“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

她不说话,他咳了一声,隔很久才说:“我懂了。”那声音干哑得发涩,让她听了都难受。她不知道他到底懂了什么,只是觉得一刻都待不下去,连再见也没有说,就匆忙的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医院的走廊上来来往往都是人,她对这里印象一直不好,因为发生了太多的生老病死,走进这里的人,总带着莫名的忧郁和悲伤。她的步调很快,一步紧赶着一步,像是有人在身后追,到了医院大门外的时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按着膝盖拼命的喘息着。

就像从一场噩梦中挣醒,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身后有人在按喇叭,一声叠着一声,她摇摇头,撑起身子开始往前走,可是那喇叭声不停。她终于回过头去,是一辆黑色悍马。这不是她家的车子,而且她出门时并没有叫司机跟随。

她想绕过去,这时后车窗摇下,有人叫住她:“韩小姐,”她回过头,认出车里坐的是霍志谦,男人的微笑睿智而谦和,礼貌的对她说:“你现在有空吧,能和你聊一聊吗?”

她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还是点头,那边,霍志谦已经绅士的为她拉开车门。其实他有专属司机,完全不用亲自做这些事,但是为表他的尊重和诚意,还是亲自下车为她开车门。她礼貌的弯了弯身,坐进车离,身边是这个陌生的男人,她觉得陌生,还有一点小小的恐惧。

其实上回论坛帖子的事,若不是他的帮忙,也不会轻易的解决。他一个堂堂大银行家,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专门让自己的秘书在大学的BBS上澄清,所以这事摆明了是他想帮助自己。他们才见过一次面,至少在韩笑的印象里,他们那次吃饭就是第一次见面,她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出手帮她。但无论怎么说,他都是帮了她一个大忙,她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他,但连日来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她也没顾上,这次在医院门口不知算不算巧遇,对于他的邀请她并没有拒绝。

正好是临近晚饭的时间,霍志谦礼貌的问:“韩小姐用过晚餐了吗?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你共进晚餐?”

她受不了这种客气的说话方式,忙摆摆手说:“我还没吃,上回帖子的事我还得谢谢你,要不今天这顿我请吧,就当我谢谢你。”

她说得简单而直接,一点不绕弯子。霍志谦幽深的眸看了她许久,淡淡的勾了勾唇:“好的。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吃饭的地点是一家私房菜馆,位置是霍志谦挑的。在这座城市的深处,相当偏僻的一个路口,乍看之下不过是一处很幽静的住宅社区,一排排四层小楼显得安静祥和。

车子在一排小楼前面停下,这样优美的小区,连停车位都是用紫藤花架天然区隔开的,司机下来替他们拉开车门,韩笑怎么看都觉得这不像吃饭的地方,于是问:“这是你家吗?”

霍志谦忍俊不禁:“我倒是希望在这有套房子。”说完,看她忐忑不安的样子,又收起笑容,正经的安慰她:“放心吧,这家私房菜就开在自家房子里,知道的人不多,但是菜非常好吃。你尝过就绝对不会后悔的。”

她半信半疑的跟着霍志谦上了楼,司机就靠在车门上点烟。

乘电梯直上四楼,真的和一般住户无二,霍志谦亲自按的门铃,开门的是个和她差不多年龄的小丫头,一看见霍志谦双眼就直冒光:“霍先生来啦,快请进。今天厨房焖着您最爱的苏造肉呢。”

韩笑诧异的扬了扬眉,盯着霍志谦的侧脸看。她以为向他这样绅士有礼的男士,应该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没想到会喜欢这样的北京小吃。

霍志谦察觉她的注视,像是猜到她的疑惑,淡淡为她释疑:“我是南方人,不过以前有一个朋友非常爱吃这个。”

“哦。”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一定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才能连他的饮食习惯都影响到。因为北方人的口味都偏重,以咸辛为主,南方人喜清淡,通常很难适应。

小丫头熟练的领着他们进了一间包厢,其实就是三房两厅的普通住家,自己做了隔间区隔开成一个个精致的包厢,边上的包厢似乎也有客人,但私密性做得非常好,完全看不到里面的人是什么样,也听不到他们讲话。

他们坐的包厢不大,但是有一扇窗,所以并不显得幽暗。是和式的桌子,脱了鞋袜盘腿坐着,但饭菜却不是日式的,听霍志谦介绍,说川菜、滇菜、岳菜、京菜甚至苏浙菜,样样都有。这家的厨子以前给国家领导人当过御厨,伺候领导人的胃口,当然得样样精通,现在退休下来了开了这家私房菜馆,生意一直红火,但并不对外营业,都是熟客,来之前打个电话预约,一些需要功夫的菜肴,厨子会提早一天就买好了菜在炉火上焖着,这样入口火候才够,味道也才地道。

韩笑没想到吃菜还有这么多学问。听刚才开门的小丫头的口气,霍志谦也一定是这儿的常客了。估计能经常来这里吃饭的也没几个,应该各个都是商场和政界的牛人,还得跟这儿的老板有点交情的。

话说到一半,包厢的门又拉开,负责招呼他们的小丫头问:“霍先生喝什么?还是明前龙井吗?”

他点点头,又问韩笑:“你呢?”

“我随意就好。”

很快,两杯溢着香气的明前龙井就放到他们面前。狭小的空间内茶烟袅袅,茗香四溢,她觉得来这的人实在太会享受了,连一杯茶水都可以讲究到明前的龙井,估计她要是点个陈年的普洱,那边也会二话不说给她端上来。

趁着等菜的空隙,霍志谦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手指按着藏在公事包里的一叠档案。坐垫很柔软,轩窗里透着傍晚金红的光,交织在她身上,金色的光点一闪一闪的在她的轮廓上跳跃。

上次的饭局上,他并没有看清她的正面,这次仔细地打量,只觉得纤细脆弱,有种几乎不能触及的美丽。浓密的长睫毛不安地颤动着,偶尔抬起眼睛来,仓促如小鹿般清澈的眼波一闪,怯然而纯净,跟在车里见到的完全不是一个样子。而光线正好倒映在她眼里,一点点跳跃的光圈,仿佛幽暗的宝石,褶然一闪,她的眸子迅速地暗淡下去,仿佛埋在灰里的余烬。

他握了握手心,那里竟然沁出一层薄薄的汗。这个女孩,才一段时间不见,就已经纤瘦到仿佛要消融,不知道在她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她和欧氏集团总裁欧阳的事,他倒是有一点点打听到,但确切的并不太了解。他忽然有点不忍,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将她彻底的摧毁,她就像玻璃般脆弱,可能稍微一点点的打击就碎了,再也无法完整。

空调开得很暖,菜上得也很慢。那天傍晚他们说了很久,他把资料一张张拿给她看,她的手一直在发抖,但是却没出声,白色的纸,黑色的字,她一张张看下去,杯子里的茶已经凉透了,茶叶都奄奄的卷了边,沉入杯底,她也没有喝过一口。等到终于看完了,她才下意识的拿起杯子,还没有喝,又搁下去。

“对不起,我想上个洗手间。”她站起来,眼睛里红红的。

他知道她一时可能无法接受,需要找个没人的空间发泄一下,于是点头道:“请。”

她走后他点燃了一根烟,然后,那点小小的红光就燃在他唇边,微微地发颤。他到现在还是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这样做。这样的她,也许经不起更多的打击。

她去了很久才回来,他一直在发呆,连指尖的烟灰都积了太长,不堪重负的滑落下去,当她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只是脸色苍白如纸,难堪得可怕。

她重新坐下后,他夹了筷肉给她,说:“尝尝这个,是这里做得最好的,肉煮得很酥烂。”

精致的碗筷里,苏造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可是她胃里像塞满了石头,一口也吃不下去。她看着那肉许久,又抬起头,吸了吸鼻子,艰难的说:“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霍志谦夹菜的手顿了顿,放下筷子,轻轻的笑了一声:“我并没有让你相信我。我能查到的东西,你也完全可以自己查到。只是你有没有这个意愿去查。”

是啊,就像那一年她对欧阳起了疑,查到他背着父亲私自注册公司的事。只要她愿意去查,什么查不到呢?也许她只是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欧阳做的,她一直以为欧阳再坏,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可是,可是……

那一顿饭,她几乎没有动过筷子,事实上整个晚上,她的脑子里都是乱哄哄的。埋单的时候,她到还记得抢着付钱,霍志谦看了她一眼,已经掏出手的钱包又收了回去,笑着说:“你是第一个请我吃饭的女人。”

她并未在意。这世道就是这样,你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没人会平白无故的对你好。就连欧阳,那么多年来对她的好,也都是有目的的。

霍志谦送她下楼,问她要去哪里。她想起此刻欧阳还在病房里躺着,浑浑噩噩间她觉得自己一定要再回一趟医院,把一切问清楚,问清楚欧阳为什么要这么做。

霍志谦听完她要回医院,也没有说什么,沉默的让司机把车开回去。路上他又说了一些什么,大约是让她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找他帮忙,或者是安慰她之类的。她都记不太清楚,满脑子徘徊的都是那一张张白纸黑字的“证据”。

下车时,他又叮嘱她一个人小心,她道了谢,头也不回的走进医院。

入夜医院里很安静,除了值夜的小护士,走廊上基本没有人走动。但是欧阳的病房里还亮着一盏灯,门是虚掩的,她站在门外,里面暗沉沉的,只有一点点极其微弱的红芒闪动,是他指尖的烟。她看到他一个人坐在床头,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走廊上安静极了,静得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直到咔嚓一声脆响,她吓了一跳,原来是欧阳打着了手里的火机,狭小的火苗燃起的瞬间映亮了他的脸,他的脸上隐约有泪痕,原来是手里的烟灭了,他又点燃了一根,然后,那点小小的红光就燃在他唇边,微微地发颤。

韩笑站在门外一动也不能动,她想起白天的那一幕幕,他近乎陌生的表白,在那之后,却是霍志谦让她看到的一张张白纸黑字丑陋的真相。她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了,这个世界太复杂,而她永远是最后知后觉最愚蠢的那一个。

她觉得嘴里又苦又涩,喉咙也发痒,一时忍不住,咳出声来。

病房里的欧阳似乎被吓了一跳,连嘴边的那星红芒都滑落下去,冷冷的质问:“谁?”

她轻轻推开门,站在门口的暗影里,他看到是她,语气有些不自然:“你怎么来了?”

她说:“没什么,就上来看看。”

房间里又重新安静下来,其实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两个人都融在黑暗里,这样的黑暗让她觉得有一点点安心,因为不会再为他脸上的表情所欺骗。

又过了一会,倒是欧阳先开口了:“现在看完了,你可以走了。”他像是赌气的孩子,背过身去,空留一副背影对着她,她看不到他脸上此时是什么表情,只觉得他的背脊线条跟他的人一样冷硬,冷到人心里去。

她觉得手脚发寒,终于还是无法忍耐:“为什么?”她顿了一下,声音有些发颤:“为什么要杀死我妈妈?她并不是死于空难,或者说,她是死于你一手设计的‘空难’。”

欧阳的身子猛的震动,他回过头来,不敢置信的看着她。病房里十分幽暗,但她能感受到欧阳的僵硬。为什么?是因为心虚吗?可是看着他脸上沉痛的表情,她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迷茫,仿佛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她对欧阳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于是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他觉得心灰意冷:“原来你一直没有相信过我。”他突然笑了笑:“你认为是怎样,就怎样吧。”

韩笑迷茫而困顿的看着他:“我承认妈妈对你是不好,那是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出于对婚姻破散的恐惧,她并没有对你做出实质性的伤害。你为什么这么狠,能下得了手?”

他还是笑,这样的笑容真是可恶,让她恨不得撕裂。他的话也和他的笑容一样恶毒:“我为什么下不了手?你不是一直说我没人性,我当初可以逼得你的同学自杀,为什么不能杀死你母亲?那个女人一直没有给过我好脸色,我想她死很久了,她不死我怎么回到韩家,怎么伺机取得韩卫梁的信任,怎么把你骗到手?”

他一连串说了许多,这个人,连承认罪行都是这样理所当然。韩笑只觉得急怒攻心:“欧阳,你不得好死!”

死?有什么可怕?想让一个人痛苦,并不用让他去死,因为死亡往往是一种解脱。只要让他绝望,就会生不如死。

话一出口,他就已经后悔了。只因为她的不信任,让他觉得生不如死,才会自暴自弃说出那些话,可是看着她眼里的仇恨,他开始恐慌,害怕她真的把他当成杀母凶手,一辈子记恨着他。

他嘴唇微动,像是想说什么,但几次都没能找着自己的声音。扑面而来的仇恨,将她击打得溃不成军。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最疼爱她的哥哥,即使在被他无数次的凌口辱之后,也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恨他!

自己真是瞎了眼,父亲也是瞎了眼,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为什么欧阳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她笑出声来,眼泪伴随着支离破碎的笑,她诅咒他:“你杀了我妈妈,我打了你一枪,原来我不是欠你的,是你欠我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欧阳,这就是你的报应!你注定了一辈子孤独,永远也没人爱,永远也不会有亲人!”

充满恨意的诅咒,每一句,都像一根刺,狠狠地扎进他的胸口最深处,还没完,拔出的时候还要再带出飞溅的血肉。有多痛?不过是在胸腔里撕扯掉一块,可是那些他都不在乎了,看着她的眼泪,看到她痛苦,他却比她还要心疼,终于忍不住开口:“如果我说,这不是我做的,你会不会相信?”

他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可是这种平静却使她愈加疑惑。她看了他一眼,扭过头去:“我不会再相信你。”

他没有辩驳,只是垂下头,静静的看着刚才她闯入时惊慌掉落的那一截烟蒂,原来那烟一直没灭,掉在地上,燃了厚厚的一截烟灰,刚刚才灭掉,还有星点的火星子,像是生命燃烧的余烬,一点半点的在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她不知道那有什么好看的,但他就一直这么看着。

他又有很长时间没说话,韩笑忽然觉得气闷,他有枪,他能轻易的操纵一个人的生死,买凶杀人对他来说也许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杀人凶手,却能轻描淡写的面对她的质问,她气不过,几乎是歇斯底里:“欧阳,你为什么这么狠?我恨透了你,你从一开始就骗我,你杀了妈妈,又威胁爸爸,还夺我清白,我们一家到底欠了你什么?”一连串的质问,她等不到回答,反而逼出了自己的眼泪,流的满脸都是,她狠狠的说:“就算我不能给妈妈报仇,总有一天,天会收你!”

这一次他没有再看着地上,而是抬起头来看她,目光深邃而忧伤,他的脸色仿佛很苍白,额上沁着涔涔的汗,也许是伤口又发作了,那副样子,像是一只受伤的豹,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孤独的****着自己的伤口。

他终于动了动唇,说:“我等着那一天。”

这样算是和欧阳彻底闹绷了。

这次她再也没有回到那栋别墅,甚至连行李都没有收拾,都连夜回了家。父亲当时正好深夜下班回来,看见抱着膝坐在铁门外的她,一时不敢相认。

这么久没回家了,她连回家的钥匙都找不到了,按门铃没有人应,只要蜷缩成一团坐在门口等着。等待的过程漫长而痛苦,那些恐惧和煎熬她一辈子不想再重复,直到看到父亲熟悉又陌生的脸孔,终于忍不住扑上前嚎啕大哭。

父亲的手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宽厚,温暖,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笑笑,我的乖宝贝,笑笑……”

终究还是最疼爱她的父亲啊。她哭得泣不成声,不知该如何跟父亲说母亲的死因,只好揪着父亲的衣襟撒娇:“爸爸,再也别丢下我一个人……以后再也别丢下我了……”

韩卫梁深吸口气,自己半生的心血都投入到公司里,对女儿的关心照顾的确太少。却不知道韩笑早已知道他将她的监护权卖给欧阳的事,这样的哭诉,是被至亲抛弃的悲哀。

进到房间里后,韩笑用掉了一整盒的纸巾,才停止了哭泣。这些天她几乎流尽了一生的眼泪,她想她以后大概再不会哭泣了,因为再没有人会值得她流泪。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父亲临时帮她收拾了一下,换了床新的被褥。空气里都是灰尘的气味,明明是她自己的房间,她躺在冰凉的枕头上,却是整夜的辗转难眠。不能算认床吧,毕竟她在这张床上也睡了六七年,只是没想到才离开短短几年,房间已经看起来这样陈旧了。她想起以前欧阳在天母住宅区的公寓和半山的别墅,只要是她的房间,不管隔多久入住,始终和昨天一样,干净温馨。

也许父亲真的太忙了吧,忙得忽略了许多事情。她带着几分感慨,隔很久才睡着,那时天色已经薄薄亮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陌生的电话打进来,点名道姓要找她。

对方的说话方式非常的官方,后来才知道是欧阳的助理秘书,原来是通知她去取回天瑜的股权转让书。她想起那是十八岁生日时欧阳送给她的礼物之一,那时她还以为欧阳是要用这个要挟她,昨晚与他闹翻,匆匆之间并没有考虑这么多,没想到他现在竟然肯轻易的还给她,完全没有要用这股份来要挟的意思。

她把电话的大致内容跟父亲说了,叫他让人去取一趟。韩卫梁这才恍然惊醒,原来自己的公司早就已经被人偷偷做空了。而他这些年高居执行总裁的位置,竟然毫无所觉。

家里的感觉还是和以前一样,但是又有些什么不同,也许是人丁单薄之后,少了些热闹感吧。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淡淡的欣慰夹杂着些微的怅然。白天韩卫梁特地让家政助理把她的房间又重新收拾了一遍,窗户桌子明明都擦得一尘不染了,但她觉得空气里那股尘土味儿始终散不去,后来佣人拿了支花来插在花瓶里,她顿时觉得好多了。原来是习惯了欧阳每天叫人在她房里摆一只白茶花,久而久之,就把那淡淡的花香当作正常的空气味道了。

下午的时候,韩卫梁的秘书把天瑜的股权转让书取了回来。韩笑坐在沙发里,正在吃厨房端来的冰糖燕窝。她觉得有点怪,以前在欧阳的别墅里吃的燕窝,怎么都觉得跟家里的味道像,如今吃着家里的,又觉得味道不太对。问家务助理才知道,原来的厨子早就辞职了。

她吃了两口觉得不合胃口,放下来拿起那张纸看。最下方欧阳已经签了名,她怔怔看着那个签名,很少看到他签名,偶尔会看他签支票,都是龙飞凤舞。但协议书最后的签名很端正,几乎是一笔一画,要力透纸背,刻到她心里去。

仔细算算这几年,其实欧阳对她还不错,把她精心的养在密闭的温室里,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如果不是霍志谦告诉她一切的真相,也许她就这么认命的过了。

那天在私房菜馆子里,她看着一张张从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