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长安妖娆
8252500000002

第2章 宫外风光(2)

晋昌坊座落于东南面,它最著名之处,便是坊中有一座大慈恩寺。大慈恩寺是当今皇帝在还是太子的时候,为了纪念母亲而令人建造的,寺庙在建成后,由著名的玄奘法师来主持寺务,领管佛经译场。其后玄奘法师还在大慈恩寺旁建造了一座高塔,用以收藏他从天竺带回及翻译的佛经,时人称之为大慈恩寺塔,也便是后来的大雁塔。所以此处也算得上是长安城的一道著名风景线了。

上官婉儿将晚娘的礼物送交其弟家人后,眯着眼睛遥望着不远处的大慈恩寺,心道,可惜唐三藏已经在五年前去世了,不然去见见这位历史名人倒是不错。

杨老顺着上官婉儿的视线看到了大慈恩寺,竟然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婉儿,我们再去一趟大慈恩寺吧。”

大慈恩寺果然不愧是皇家建造的寺庙,据她方才一路走来的目测,这寺庙至少占了整个晋昌坊一半的地方,寺庙的墙壁上还有各色壁画,整座寺庙简直可以用重楼复殿,云阁禅房来形容。杨老似乎对此处十分熟悉,他挥袖唤来一小沙弥,吩咐道:“你带这孩子四处逛逛。你们主持现在是在禅房吧?”

“回杨施主,主持正在禅房接待贵人。”小沙弥应道,“不过主持有吩咐过,若施主来,可到翻经院等候。”

杨老点了点头,又低头吩咐婉儿道:“婉儿,你随这小师傅四处逛逛,晚些时候我们再回去。”

“是,先生。”

别了神神秘秘的杨老,上官婉儿向小沙弥提出要去大慈恩寺塔逛逛,结果没想到小沙弥却在听到大慈恩寺塔这名词的时候,愣了一愣。待得上官婉儿走进了那座大慈恩寺塔才明白小沙弥为何会感到惊讶。这座后来久负盛名的塔,此刻可荒凉破败得紧呢,不但周遭草木丛生,连塔身也有些倾颓。

“这塔自玄奘大师主持建成至今已经十七年了,这些年来未经修缮,所以才破败了。”一个声音从塔的另一侧传来。

“听说这塔还是玄奘大师按着天竺的佛塔所建,就此没了,倒是可惜。”另一个声音接道。

上官婉儿循声寻去,发现那一头站着两人,一为少年,另一个却是有些年纪的青年了,那两人看到上官婉儿和小沙弥也很是惊讶。

上官婉儿盯着两人,开口问道:“刚才哥哥说没了,是什么意思?塔不是在这里吗?”

那少年见上官婉儿娇俏可爱,便耐着心思,低下身子解释道:“塔虽然还在这里,可是有朝议认为,此塔残破至此,有损大慈恩寺的形象。想乘这次给玄奘法师迁葬的机会,将此塔拆迁。所以,塔现在虽然还在,怕是很快就没有了。”

“什么?怎么可以这样!”上官婉儿没有想到大雁塔的历史上还有这么一节,不由得惊呼出声。

“这塔本是玄奘大师用以放置佛经之所,纵然佛经可以取出,可这一砖一石都记载着,当年的历史,就这么拆了,倒是可惜得很。”另一个青年人双手负背,抬头望向塔端,感叹道。

上官婉儿也随着他们向上望,脑中忽然闪过从前看到的一首诗句,朗声念道:“晋宋齐梁唐代间,高僧求法离长安。去人成百归无十,后者安知前者难。……后贤如未谙斯旨,往往将经容易看。①”此诗并不复杂,当时觉得好玩记了一下,不过如今开口,却发现还是记漏了一句,也就只能跳过了。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小声,但是却正好钻入了身旁二人的耳中,那两人俱是一楞,显然没有想到这么个小女孩会有如此诗才。

年长那人轻笑道:“子安,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一个不输于你的神童呢。”

那少年也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上官婉儿,再度低下身子,对上官婉儿说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这诗是你自己写的吗?”

上官婉儿抬眼瞅着眼前的少年,他一身白衣并着明朗的笑容的确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只是她也不知道这首诗到底问世了没有,所以倒不好回答,她反问道:“是我写的又怎样?不是我写的又怎样?”

那少年本就是个见识广博之人,对此诗却全无记忆,心中早就认定此乃是眼前的女孩所作,便开口说道:“你年纪小小能写出这样的诗句,殊为不易。可惜还有些不工整。我姓王,叫王勃。我来给你改一改,加上一句。变为‘晋宋齐梁唐代间,高僧求法离长安。去人成百归无十,后者安知前者难。路远碧天唯冷结,沙河遮日力疲殚。后贤如未谙斯旨,往往将经容易看。’如何?”

上官婉儿在听到王勃这个名字时,眼睛不觉瞪大,心中被完全震撼到了。天啊,王勃?初唐四杰之首?

“现在可以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了吗?”王勃再度问道。

“我叫……婉儿。”上官婉儿喃喃道。

“婉儿。好秀气的名字。”王勃摸了摸上官婉儿的头,说道,“这位是卢照邻卢大哥。婉儿是一个人来的吗?”

“卢大哥好。”上官婉儿暗自掩饰自己心中的二度震撼,乖巧地向卢照邻见礼,然后转头对王勃说道,“婉儿是和先生一起来的。先生去找主持了。”

三人正说话间,传来一个中正平和的声音。“两位,这便是先师所修建的塔。”

上官婉儿转过头去,脸上不由得大惊,来人竟然是方才在毕罗肆见过的那两兄弟,他二人身后还跟着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和尚。那两人看到上官婉儿也是一愣。

三个人,六双眼,顿时大眼瞪小眼。倒是上官婉儿身边的王勃和卢照邻先行动了。他二人上前一步,向和尚见礼道:“见过窥基大师。”

“卢施主、王施主,不必多礼。”窥基点头应道,转而向他们介绍那两兄弟,说道,“这两位是李公子。”

李乃国姓,又是在长安城下,卢王二人见这两人由窥基大师亲自带领,立刻猜到两人定然是京中一等一的贵人。要知道窥基大师可是玄奘法师的亲传弟子,而先皇则是玄奘法师收的第一位俗家弟子,所以窥基大师从辈分上来说,还是先皇的师兄弟呢。这样身份的人,平常的亲贵见到他都是毕恭毕敬的,可这二人却得到了窥基大师亲自作陪。

于是,二人立刻上前见礼道:“见过两位李公子。”

“不必多礼。”湖绿色衣衫的少年挥了挥手,将注意力重新转回了大慈恩寺塔上。

“大哥,你看这塔这么高,拆起来怕还是要费一番力气呢。”蓝衫少年仰头瞻望后,咋舌道。

“是啊。若真拆了,却不知是移到新的玄奘塔,还是就这么废弃了。”

卢照邻见两人如此说话,便答话道:“这塔啊,若是拆了,怕还真是可惜了。”那两少年说话素来没什么人敢插嘴,见卢照邻如此答话,便转头看向他。卢照邻遂将方才上官婉儿作诗,王勃为之改诗之事说了一遍,末了说道,“此塔存放着玄奘法师自天竺取回之物,也有这历代高僧的心血,意义非凡,若就此拆了,实在可惜。”

窥基听完之后,立刻双手合十,大宣法号,口中唱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旋即低头对上官婉儿说道,“小施主虽然年幼,却颇有慧根,与我佛有缘。”

那绿衫少年听完这番话,笑道:“如此说来,确是可惜了。窥基大师,朝中那些人只想着这大慈恩寺是皇家所建,慈恩寺塔如此倾颓有损形象,却未曾想到佛家高僧们的功德,倒是他们鲁莽了。”

“出家人四大皆空,这些都不过是身外之物,其实诸位大人计较这塔的外形,却是着相了。”窥基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为大师解决此事好了。”绿衫少年说道。

“多谢!多谢!”窥基也没和那少年客气,立刻说道。

“你这小丫头,原来还有这般才华。小丫头,你叫什么啊?”蓝衫少年也低下身子问道。

上官婉儿还记得刚才在毕罗肆的那段恩怨,撇过脸去,说道:“也不和我说你的名字,没人教过你,要先自我介绍的吗?真没礼貌。”

蓝衫少年没想到上官婉儿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愣。他是头一次被人这么对待,心中只觉得有趣,倒也不生气,只是笑嘻嘻地说道:“我姓李,你唤我李二郎就可以了。”

上官婉儿不满地看了那李二郎一眼,心想,也太没诚意了,居然连真名都不说一个,只给了排行。她便开口说道:“我叫婉儿。”

“那姓什么?”李二郎追问道。

“那你名什么?”上官婉儿反唇问道,见李二郎讪讪无语,便说道,“你将姓名隐去一半,我也隐去一半。这可是很公平的。”随即指着那绿衫少年,皱着鼻子说道,“你是二郎,那他便是大郎了?”心中却悄悄说道,李大郎?也太难听了,我还武大郎呢。

“是啊。我便是李大郎。”那个被婉儿悄悄诽谤的李大郎倒是落落大方地回应道,觉得这孩子粉粉嫩嫩的,可爱极了,对着她不觉想起了家中的妹妹。李大郎便对窥基说道:“大师寺务繁忙,就不用陪我们了。我们兄弟四处看看,便回去了。”

“如此,两位公子请便。”窥基知道这大慈恩寺如今戒备森严,也出不了什么事情,见他如此吩咐,便行了个佛礼,退了下去。

塔下只余下上官婉儿、王勃、卢照邻及李家兄弟五人。上官婉儿对那李家兄弟可没什么兴趣,只转过头和王勃及卢照邻说话,让李二郎大皱眉头,出声道:“婉儿小丫头,你怎么都不理人啊?”

“卢大哥和王大哥都是一等一的才子,我难得见到,当然要好好求教啦。你们又不是什么名人才子,我为什么要理你们!”上官婉儿翘起脑袋,冷冷一哼,说道。她早看出这两个家伙出身极好,肯定是受不得冷落的主,所以故意要忽视他们一下,以报刚才在毕罗肆的仇。

“你!”李二郎指着洋洋得意的上官婉儿说不出话来,跳脚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我可是……”

“好啦,二弟。别和一个孩子计较。”李大郎显然比弟弟大度些,他俯身摸了摸上官婉儿的头,说道,“婉儿,方才对不起了,你别见怪。”说完,便带着自己的弟弟离了开去,倒是十分有风度。

王勃和卢照邻均目送着二人离去,卢照邻叹气道:“也不知是哪家的王子皇孙,气度却是不凡。”

……

大慈恩寺•;翻经院

翻经院是太宗皇帝为玄奘法师特建的院落,用以让玄奘法师翻译经文。整个院落地处僻静,和大慈恩寺巧妙隔开,但是端坐院内却有能清楚听到从那庙内传来的木鱼声,念经声,加上若有若无的佛香,真让身处其中的人有洗涤心灵的感觉。杨老端坐在翻经院东面的一个厢房内,等待着对面那人从入定中醒来。

“杨居士,怎么来了?”结束入定后,那僧人睁开眼睛,问道。他便是玄奘法师坐下四大弟子之一,新罗高僧神敢法师。

“听说朝廷打算为玄奘法师另建灵塔,供奉他的灵骨,所以,我来看看。”杨老说道。

“阿弥陀佛。”神敢念了一个佛号,然后说道,“此乃朝廷的一片心意。皇帝陛下派了太子及沛王主理此事,我大慈恩寺奉命协办,想来能为先师觅到一佳处建塔。”

“不知不觉,玄奘法师故去已经五年了啊。”杨老叹息道。

“先师临去前,一直担忧杨居士你啊。五年了,难道还看不破吗?红尘攘攘,居士何必非要陷身其中呢?”窥基踏入室内,接口道。

“窥基。”杨老转头看了一眼窥基,笑道,“你二人都是沙门中人,都未曾看破,我一俗人又怎么看得破呢?”说完,他站起身,说道,“既然此事也有大慈恩寺的份,那我就放心了。灵塔落成之日,给我捎个信,我定会前去拜祭。”

窥基见杨老即将离去,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开口说道:“杨居士,寺中有一青衫女童,可是你带进来的?”他忽然想到,大慈恩寺此刻戒备森严,寻常人进出都要受到严格控制,能够由小沙弥一路带到大慈恩寺塔下的女童,想来是眼前这位居士带来的。

“正是。她是老夫新收的弟子。”杨老转过头,应道,“可是这孩子冒犯了……”

“不,不。”窥基摇了摇头,说道,“贫僧只是见这孩子慧根不浅,若是杨居士的徒儿,那倒也正常。”

杨老知道想必是上官婉儿做了些什么,引起了窥基的注意,回想自己收下婉儿的这一多年,她带给自己的惊喜,他的嘴角不由得流露出一抹笑。

……

外间已是斜阳西倾,碧草招摇,杨老由一小沙弥指引,一路来到了大慈恩寺塔下,见上官婉儿正坐在一少年膝上,边上还有一青年人,三人言笑晏晏。他略微有些诧异,自家徒儿自己知,婉儿虽然在宫中老装出一副可人贴心的样子,可实际上,却是冷漠得紧。若非他阅人无数,也实在很难发现,那天真笑靥下一闪而过的冷漠及轻蔑。

“婉儿!”杨老开口换道。

上官婉儿一转头,看到是杨老,立刻自王勃怀中下来,并向王卢二人介绍道:“王大哥,卢大哥,这是杨先生。”

王勃和卢照邻早就在和上官婉儿的谈话中,知道了她是随自己的授业恩师来的大慈恩寺,此刻见到风度翩翩,极有高人风范的杨老,立刻起身执弟子之礼道:“晚辈见过先生。”

“不必多礼。”杨老拂了拂袖,说道,“婉儿,已经晚了。随我回去吧。”

“先生,且慢。”王勃见二人即将离去,出言阻拦道,“先生,不知先生及婉儿小妹家住何方?若有机会,晚辈想再去拜访,和婉儿小妹再谈论诗词之道。”

上官婉儿有些讶然地看着王勃,完全没想到王勃竟然还想和她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再联络,而且言辞如此正式,竟然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将她当小孩子对待。其实,王勃本人就是著名的神童,自然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早慧儿童的,加上方才相谈的时候,上官婉儿为了加强王勃对她的好感,说了很多后世听来的一知半解的诗词之学上的东西。那一鳞半爪于她来说是似懂非懂的词句片段,与王勃和卢照邻来说却是天籁之音,管窥之豹,所以王勃自然不想就这么失去这个天才女童的消息。

杨老皱眉道:“这位公子,老夫和婉儿居所,怕是不方便你们来拜访,你还是……”杨老当然不可能答应他,一开口就想拒绝。谁知这时却发觉上官婉儿在底下拽了拽他的下裳。他低头看了看上官婉儿,从那充满渴望的表情可以看出,上官婉儿想答应这少年的要求。

杨老皱眉道:“虽然不方便公子来拜访,若公子有事,可到东市刁家印刷留口信,说给内坊杨老就可以了。”

王勃还想再问,却被身边的卢照邻悄悄拦了住。卢照邻上前一步道:“如此,则有劳老人家了。”

待得上官婉儿及杨老走远,王勃焦急地问道:“卢兄,方才为何不让我问清楚。那孩子天资聪颖,若是就此错失,人海茫茫,我们能去哪里寻她呢?”

卢照邻毕竟年纪比王勃大些,经历的事情多,心思也细腻些,他说道:“子安,你难道没注意到那孩子的衣着吗?那杨老先生虽然衣着素净,但那布料一看便知是富贵出身。反观那孩子,一身红衫皆是粗布制成的。想必并非什么大家小姐。我猜,她兴许是某富贵人家的仆婢之女,你杨老则是西席一类的人物,见她聪敏伶俐才收下的。你说这样一来,我们又怎好上门拜访呢。”

王勃听卢照邻这么一说,回想了一下二人的衣着,似乎也是那么回事,叹息道:“你我向来自诩才华,没想到这趟为卢兄祛邪避灾的大慈恩寺之旅,会让我们看到一个资质更胜我俩的孩子,而且还是个女子。”

①无名氏诗作,此处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