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3节 忍的艺术
勾践捡回一条命后，君臣返回越国，收拾好国内精品，派专车送往吴国。同时，勾践还附送了本国300名绝色女子给吴王，另选30人暗地里送给伯嚭。勾践夫妻准备停当，将起程去吴国当臣妾。
周敬王二十七年，勾践君臣一伙入吴拜见吴王夫差，贡献美女金帛及珠宝，同时暗地里派人向伯嚭单独进献。勾践肉袒伏于阶下，谦卑再拜，自称“东海役臣”，深谢吴王赦免大恩，愿意服侍大王。加上伯嚭在一旁美言数语，吴王收下了大礼包，勉强谅解了勾践。夫差命人在阖闾墓侧筑一石室，这就是将来勾践夫妇、君臣的居室，还脱去他们君臣原先的衣冠，换上罪衣罪裙，使其蓬头垢面地从事养马等卑贱的工作。每当吴王夫差外出旅游，勾践都要手执鞭仗，像只狗一样徒步奔跑在左右，当地人怎么羞辱他都不重要了。
没有变质的忠心
临行前有一段范蠡和勾践的小插曲。当时并不是所有越国大官员都要捆绑着入吴，勾践可以留下几个人来治理即将离他远去的国家。临走时，勾践强忍悲痛告诉群臣：“我对待祖先的基业毫不含糊，不料夫椒一败，竟至国破家亡，现在要去当别人的奴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群臣哭了。范蠡神态安然地在一旁劝慰道：“臣听说‘居不幽者志不广，形不愁者思不远’。古之圣贤，都遇到过困难，蒙受过耻辱，并不仅仅是您啊！”勾践这才止住离愁别绪。
勾践想留范蠡为相，把家业托付给他。范蠡说：“对于兵甲之事，文种不如我；至于镇抚国家、亲抚百姓，我不如文种，我还是跟您前去。”文种因此顶替范蠡处理国政。一种是到国外去当奴隶；一种是留在国内当个臣子，怎么说也是逍遥自在，高居人上，完全不会被人当牛马来使唤。谁不想要轻松点、高尚点的差事，谁不想过着人上人的好日子，天壤之别的两条路，范蠡不会不知道。实事求是地讲，他的理由没有错，但要想待着还不容易，顺手接下勾践送到眼前的这块大蛋糕不就行了，可是他的选择出乎旁人意料。他之所以作出这样的决定，是为了让越国的人才资源得到最大限度的合理配置。勾践除了惊讶，接下来应该是感动。
冰冷的石室，荒凉阴湿。勾践从王宫的天堂世界里掉入人间地狱，从五星级的生活落到了贫民窟，生活水平降了好几个级别，居所环境恶劣，伙食条件差，谈不上什么保暖措施。范蠡却朝夕相伴，寸步不离左右，事无巨细。他身兼三个角色，既是宫中下人，服侍勾践；又是开导者，时时安慰勾践受伤的心；同时还是谋臣，为对付夫差、伍子胥的刁难和将来的出路谋划。范蠡的忠心无人能比，即使是夫差的“勾引”也动摇不了他。
夫差曾打过范蠡的主意，当时勾践也在场。“寡人曾听说贤妇不嫁破亡之家，名士不仕灭绝之国。现在勾践的处境还能有什么希望，你们君臣都当了奴仆，先生不觉得很卑贱吗？先生若能改过自新，归顺我国，寡人必当赦免你的罪，委以重任。”说白了，夫差要高薪聘请范蠡，要他跳槽。勾践听了，怕范蠡变节，伏在地上暗自流泪。范蠡何尝不知道夫差要用钱来买他的才能，但对于他来说 ，卖的不仅仅是才能，更是气节。他是这样答复的：“我也曾听过‘亡国之臣不敢语政，败军之将不敢言勇’。我在越国没有忠信，以至于越王落难，还得罪了大王，幸亏大王仁厚我才得以活命，当你的奴仆，我很满足，哪里还敢奢望什么富贵呢？”范蠡的忠诚保住了他们君臣日后赖以重新崛起的最后一块精神领地——气节。
勾践还是老老实实专心养马，他的夫人缝补破烂衣服，清扫垃圾、粪便，范蠡则去山上捡柴生火，准备点吃的。在那种生活条件下，没有人有什么好脸色，尤其是勾践夫人，吃不饱，穿不好，还没有化妆品的装点，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夫差时不时派人暗中偷窥，发现他们安分做事，毫无怨言，以为他们诚心降服，把复国还乡等大计全都置之度外，便大意起来。
不容易啊，难得范蠡一片忠心，尽管洗心革面要伪装得很辛苦，尽管复兴雪耻之路还遥遥无期，尽管日子过得百般拮据，但勾践应该感谢范蠡，有了他，勾践心存希望，所以要忍，继续在范蠡的既定路线下伪装下去。
做足表面文章
除了派人暗中侦察，夫差也亲自考察勾践遵守纪律的情况。一日，夫差登上姑苏台游嬉，远远望见勾践夫妇静静地坐在马粪堆旁歇息，范蠡恭敬地守候在一旁，形影相吊，十分凄寒。夫差回头对伯嚭说：“勾践不过小国之君，范蠡不过一介之士，身处危厄之地，不失君臣之礼，也觉可敬可怜。”伯嚭在一旁附和：“愿大王以圣人之心，哀怜穷国之士。”夫差已经萌生了放勾践回国的想法。
勾践君臣的为奴生涯到了关键时刻，这时候更要百般注意，而且还要把意图隐藏得更深。
不久，夫差生病。范蠡听说他的病是普通小病，不久就能好，便心生一计，要勾践去亲尝夫差的粪便以预测病症，以此取悦夫差。做牛做马没有怨言已经是到了勾践忍耐的极限了，还要去尝他的粪便，哪个国君受过这般耻辱？勾践的第一反应是极度为难。范蠡劝他：“吴王向来有妇人之仁，没什么决断，他已经打算让您回国，如果其中生了枝节，不这样做，怎么才能使他怜悯您，放您早日回国呢？”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勾践下了一生中最大的勇气去做了。
君主病了，勾践请求探望理所当然。勾践见到夫差，磕头：“臣闻您龙体欠安，心里很难过。”恰好此时夫差大便，勾践顺手沾了点粪，尝了一下，两边的奴仆都掩着鼻子不敢闻。勾践咂了咂嘴，大声祝贺道：“大王的病过几天就能好了。”夫差问起原因，勾践按范蠡事先所安排的，说：“我学过医术，只要亲尝一下病人的粪便，便知病情。大王粪便味酸而苦，与谷味相同，由此得知您的病是小病，没大碍。”范蠡的计策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勾践尝便的背后即使有什么算盘，其中的忧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夫差太兴奋了，荣耀和狂妄从心底喷涌而出，当即下令，勾践夫妇改善居所，搬出石室，暂住附近民房，但职业还是养马。夫差病好后，正如范蠡所预料的一样，吴王决定放勾践回国。伍子胥又一次在决定勾践君臣命运的时刻出现了，他挑明勾践尝便的真实目的，但夫差已经站在了勾践的一边，伍子胥心灰意冷。
山川从没像此时这般秀美，天地又几时能有这般广阔，勾践终于回到了祖国。回想起漫长的为奴岁月，为了这一天，多少丢尽脸面的事都隐忍着做了，今天重新站在自己的国土上，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君臣如海潮般汹涌的雄心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