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胜门传来的炮声震撼了大明高层,随之而来,后金大军抵达德胜门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本就对袁崇焕跋扈横行不满的各派,愈发坚定了袁崇焕延引后金入关的想法。这个看法初始因为皇帝对袁崇焕固执到近乎偏执的信任,大臣们只能腹诽,但随着此次东奴叩关事件的进展,朝野对袁崇焕的不满终于达到顶点。
关宁军与东奴同时抵达京师,内中文章着实过于玄奥,不得不令人遐想连篇。
随着德胜门第一声炮响,韩广为代表的内阁以及京城各派系力量首脑,同时心中一沉,辽军到达京师不足半个时辰,后金前脚就踏近了京师,他袁崇焕意欲何为?!
先前冤杀的毛文龙血迹未干,袁崇焕已经不听朝廷调度,对建奴动向事先没有半分报告朝廷,而后数度违逆朝廷军事部署,导致京师防御部署艰难,京城防守的力量因此捉襟见肘,就差宫中的宦官提上扫帚擀面杖上外城御敌了。
韩广尤其愤怒,袁崇焕许诺五年复辽,如今二年已过,辽东寸土未复,但整个大明的财政快要被辽军拖垮了。
辽东的政策名面儿上“辽土养辽人”,但辽军的军饷却是朝廷支付,并骇人听闻得处于国朝之最。一名千户的饷银,快要赶上京官四品大员,这还不算,最厉害的是辽军武器耗费。
辽军一水儿的骑兵加三眼火铳配备,外加装备高度仿造,集合了佛朗机和大明最优秀火炮专家制造的火炮,以及为了维持战力,常年进行的操演编练费用,战后的犒赏,合计起来是个骇人的恐怖数字,换个讲法,装备一万名辽军,抵得上五万名建奴骑兵的费用,毫不夸张的讲,辽军整一个银子堆出的金甲神!
为平衡这笔庞大的军备开支,朝廷不得不加征税赋。
说来荒唐,如今不过崇祯二年,个别朝中无人,比如陕西、甘肃这样的省份,税赋已然加征到崇祯五年。这些地界儿本是穷得叮当响,正常的税赋已经无力负担,如何还能支付这笔庞大得额外摊派。西北这些年连连大旱,蝗灾严重颗粒无收,百姓只能吃观音土或是易子而食,早已没了活路,为了生计只得揭竿而起吃大户。
因为这个不是秘密的令人同情的原因,朝廷对西北乱民的意见才会趋于招抚而轻视征剿。
韩广能同情民众,却没有人同情他的处境。被巨额财政赤字逼得眼睛发绿的户部尚书,成天接到民变烽烟四起,官军失利不断的边报的兵部尚书,每日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找他这个内阁首辅诉苦,然后将这一切归咎于袁崇焕对皇帝的无耻许诺,诱使皇帝不顾一切将举国力量倾注于辽东,导致国库被挖空,从朝廷到民间谁都没有好日子过。
如今辽军与东奴同时抵达京师,无论内中有无隐情,新恨旧怨的累积点燃了大臣们久蓄的怒火,更兼皇帝此时提出亲自上城共御东奴,更是令众臣又惊又怒。
向来中庸守成的韩广一反常例首先发飙。
“皇上,此次建奴南下,过中经历实在蹊跷,辽军唯一的防务是防范建奴,而建奴十万大军南下,朝廷居然未曾接到辽东任何奏报!
建奴叩关后辽军数度违逆朝廷旨意,以致京师危若累卵,袁督师恃才傲物,单凭一己好恶部署军务,建奴方可长驱直入直抵京师,如今建奴兵临城下,袁督师未必脱得了干系,因此辽军万万不可置于京师作战!”
张贤恨恨砸了一拳高声喝道:“这群喂不饱驯不服的东西,枉费朝廷寄予厚望!皇上,如今辽军居心叵测,建奴虎视眈眈,将辽军置于京师作战,若那群混蛋再度违逆朝廷,甚或反水,朝廷何以应对?!
臣奏请皇上遣辽军于京师郊县作战,以观其效,若其与建奴死战不退,存着杀身成仁以报大明的心思,方可命其回返京师,利用京师的坚城火炮迎击建奴!”
孙承宗面色沉凝语含焦急道:“皇上,军战之要,在于号令三军令行禁止,将士用命一往无前。如今防卫京师的力量,辽军、京军,以及随后赶来的各地勤王大军,分属不同系统互不统属,与建奴作战难免掣肘牵绊你推我让,众将纷纷存了保存实力的心思,大明的军力本就弱于建奴,如此散沙一盘,如何能够驱逐建奴?
若要指挥这些兵将如臂使指,最大的整合防御的力量,非得皇上坐镇中枢居中调度,以皇命分遣各军行动不可!
皇上留守大内,保得圣体康泰,无予建奴可乘之机,便是战事之福,大明之福!”
温体仁重重一叩首道:“臣代天下万千民庶请命,望皇上坐镇中枢,以安士气民心!”
王承恩曹化淳痛哭流涕,一个劲哀嚎哭求刘航万万不能登上城头。王承恩抱住刘航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数述主奴二人当年情谊。
“皇上,当年在信王潜邸时,皇上整日价就爱骑着老奴的脖子上树摘采榆树叶儿,听着皇上摸着树脖子乐呵欢笑,老奴这心里头仿似喝了蜜糖儿,甜滋滋喜腻腻了,只觉那一会儿老奴纵然死了也是甘心的。
只有一般不好,老奴偶有染上风寒腿脚不灵便,举着皇上就闪了腰身,皇上骑着老奴的脖子左晃右晃,可吓杀了老奴,这要磕破一丝儿头皮,老奴还不心疼死呐!
皇上如今竟要登上城头,顶着千军万马的厮杀,那外城根儿上炮打箭射的,可不会长了眼睛,皇上真要上去,老奴……老奴……”
老太监说着话,语声就哽咽了。
一班文武大员再度齐齐叩首,悲呼万岁!
王承恩情真意切,无一丝作伪的哭诉令刘航为之动容。甭问老宦官动机如何,至少这一刻刘航感受到他情真意切的主奴情谊,比之大臣们纯粹从现实利益出发的劝解深刻太多。
拍拍王承恩肩头,在东厂厂督受宠若惊且喜且惑的眼神儿中扶起了他,刘航叹口气,却是语气坚决道:“众位臣工所言朕何尝不知,即便诸位不敢说出口的话,朕也是明白的。
但此战的重要,不亚于太祖皇帝鄱阳湖痛歼陈友谅,谁能与朕说道一番这场大战真正的后果?”
鉴于明朝对后金的称呼不一致,为了便于行文,后文将统一称呼后金为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