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易过,转眼便是三日功夫,宁得月楼伙计们意外的是,掌柜的竟然托人寄回一封信,道自己还要在外省耽搁两日,叮嘱苟三看护打理好店中一切,不要因自己不在,叫叫伙计们乱了规矩。如此好消息实在是天降之喜,虽说苟三为掌柜的心腹,一般的狠心辣肠,悭吝的厉害,但到底要比掌柜的好些,何况又与众人同谋盗窃店中物事,行法执令起来终有些顾忌,一时上得月楼伙计们真的是小狗掉进了茅坑里,乐不思蜀了。
这一日乐天忙乱一个早晨,将店后一排空库房打扫了干净,与其一同打扫的快嘴驴心眼不错,晨时便对掌事的苟三说乐天人小力单,需一日时光才能将诺大的库房打扫干净。谁知乐天近来与落跑做一处做活,练就了一双不差落跑多少的快手,到了午时吃饭时分,他一个人竟把四间库房打扫的干净。待活计做完,少年人自不会蠢到即时就去与苟三回报,当下只一道烟的转了一趟厨房,找了郭大厨众弟子中与自己和落跑有些交情的郭二胖要了三个包子,便颠颠的弯出了得月楼,找朱老大玩耍。
说是去玩,其实是他自己想趁机外出寻剑,乐天知道自己本领有限,同行的人多了自然好添好些胆气。他这几日来受妖狐精气感动,已可比平日里多见了好些异像,可却又不知怎地,每每见的人群中有些绿影,却并不能瞧的真切,少年人不知这是自己无意中触了《巡天宝鉴》封皮后的五祖云纹,已得了些天地灵气,只此与妖狐精气相冲,所以才迟了些时日开得鬼眼。
只是乐天到了今日还不敢与朱老大三人说出内里实情,为的是自己心里对前番于鬼宅一番梦境仍存了一丝侥幸,何况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向众兄弟开口,且目下里离那百日期限还有些时光,少年人心性,总是走一步是一步,先将一些烦恼抛在脑后,总不能为了心事便愁的不吃喝自己糟践自己。不过乐天也不是呆子,他心里也是有准主意的,到真要是遇上危急,说不得就是连累些从小伙伴,也要先保住自己一条小命再说。
到的朱记肉铺,因是中午冷市,朱老大已饭换下绕身皮裙在倚在一旁肉案打囤,见乐天来寻自己自然高兴,难听得他还有半日假,心上更喜,当时便与乐天急道:“今日赶巧,咱四个都得空,我有一件事一直想办,正要和了四人之力才行,你等等,我这就换了衣裳和去找跑儿和探花!”
话说落跑当日清晨便与贾六外出公干,去时两人一脸诡笑,乐天问了半天也不曾说是去干什么,气的少年人当时就给了他两脚,落跑挨了打倒不恼,反还说晚上给乐天带好吃的回来,为他古怪,乐天只是更气,可因自己早上也是忙的厉害,到底来不及细问便让落跑走了。
此刻听朱老说落跑有空,乐天连忙又开口相问,谁知朱老大黑黑的脸上,也是露出一抹诡笑道:“若要找落跑,还得你去才成!”
“这是为什么?”
“你莫管,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说着,匆匆换过衣服,便回首冲肉铺后堂大声道:“娘!我与乐天出去一会儿,您先帮我看会儿店啊!”
他这里话音刚落,屋后门帘便已被人挑起走出一位中年妇人来,乐天尚是第一次与朱母见面。他在家中便被父亲教训的守礼,见朱老大母亲显身,少不得上前恭身施礼,当下还未来得及打量其母,却听见耳边传来一道甚是细致的女声道:“哟!你就是咱家猪仔说的乐天吧!怪不得猪仔说你文静,原来真生的这么白净,来!让我细看看!”说着,已托起乐天的下巴,二人即时打了个招面。
乐天本以为以朱老大一副尊容,其母就不是个母夜叉,也得是母大虫般的嘴脸身段,谁知朱母一副身量竟很有些娇小玲珑的意思。虽说不上很矮,可与朱老大粗壮身量站在一处,任谁也猜不出是对母子。且朱母皮肤细白,纵不能说是美人,可也看的出年轻时模样定是娇俏的厉害,瞧年纪也不过三十出头而已,仔细打扮,两母子倒更像是姐弟二人。
再听了朱母在将乐天仔细打量后赞道:“嗯!是不错,生的这般清秀,倒似和学堂里的娃娃们一个样,比那个叫落跑的小皮猴中看多了!”
朱老大不愿母亲于人前称自己“猪仔儿”闻声便是老大不高兴,又见其母与乐天聒噪,心上更是厌烦。一个伸手便将乐天拽出店外,便走便说道:“娘!我出去一个时辰就回,反正是午后没生意,您老干脆将铺子关了吧!”
其母见他急性,赶忙赶出店外,大声交待道:“死小子!先说好了,出去玩可以,要是再给我打架惹事儿,到时候莫说是你爹,就是我也先把你倒吊起来用棒槌打!”说到这里似是发觉自己太过凶煞被乐天见了不雅相,忙又换了笑容与乐天道:“小乐天记得待会儿和猪他一道回来,家里有我煮了一个上午的猪脑汤,包管你爱喝!”
乐天闻言自是陪了笑答应,可心里却在嘀咕:“怪不得这婆娘能是朱老大母亲,果然是一家人气性!”
他这里小声嘀咕,却被朱老大发觉,问道:“你小子嘴里小声嘀咕什么?”
乐天自然不能将实话说出口,而是犹豫着换了口风道:“老大,你娘刚才说的‘猪仔儿’是怎么回事啊!”
“这你少管!”话音刚落,乐天脑袋上便已是挨了一个爆粟。
当乐天发觉时,却见自己已被朱老大拖到了爿桃巷中,他自从前番受狐女加害,心有余悸,对那宅子避还不及,哪里再敢主动迎上门去。当时便与朱老大道:“我那宅子还是不去了吧!何况咱这是去找落跑还有探花,他二人此刻也不会在我房里啊!”
“谁说要去那鬼宅子的,都和你说了来这里是找落跑,许是他现在和老二在一块也说不定呢!”
到了这时乐天才听出些意思来,目光溜梭,看着沿街两岸红砖绿瓦,心里面忽然醒觉,当时将个一口白牙咬的吱吱作响,暗骂道:“好你个跑儿,逛窑子竟然不带本大爷一路!”
果然乐天被朱老大一直拖至一门前点了四盏水晶灯笼,漆的翠绿的一方门首前方得顿足,再见朱老大指了门里道:“就是这里,落跑今儿和贾六还有厨房里糕点张正在里面公干,你快进去把他给我拽出来!”
“这!这我可怎么进去啊!”乐天看着门前正拿眼睛睃着自己的俩穿着一身绫罗龟奴,心里不免一阵发慌。
“废话!你莫忘了,你是得月楼的伙计!来找得月楼的人自然便当!”
“哪,哪落跑不是来这里公干吗?他这回儿正忙着,就是叫他也叫动不开的!”
“屁话!到了这里他小子能有什么事,打一清早他三人便是将糕点都准备好了,每次里拖个一日功夫为的就是在这里看女人,不到了深夜,这爷仨是绝不会走的!你莫罗嗦,赶紧进去给我拉人!”说着看了看天,好似计较时辰,脸上已有些不耐烦。
乐天虽还不曾被他打过,可心里也实惧畏朱老大拳头三分,见对方焦急,只得硬了头皮往了门首里就闯,可还没等到门前,便已被一龟奴喝道:“站住!哪儿来的野小子,敢往咱园子里闷头就闯!”
乐天听得对方说话虽然声大,可骨子里却又拖着些阴柔气,仿佛那龟奴是被人捏了什么东西在说话一般,当下听得他心里毛毛的,浑身的不自在。他平时也堪称伶俐,可今日来到这日夜思盼,几乎认做是人间天堂的妓馆门前,心下激动,竟然一点心思也活动不开,张嘴结舌,道不出一个字来。末了忽然想起一物,连忙从怀中取出,戴在自己头上。原来是他那顶做小二打扮的葱头小帽,当下乐天指了自己头顶上帽子道:“二位爷让让路,我是得月楼小伙计,掌柜的有事急传咱店里人,叫我来通报一声,还请二位行个方便!”
那龟奴见乐天言语周正,人又生的俊秀,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可妓院窖子里的主儿,一双眼珠子比刀还毒,哪里看不出乐天在说谎,当时骂道:“去!去!去!,这里可是红馆,不是你们得月楼,你们家掌柜的凭什么管到咱们这里来,你小子别和我使心眼子,趁早快滚,多站在这门前一刻,耽误了姑娘们生意,小心我揭了你的皮!”
乐天不想这龟奴这般刁钻,不但一眼看穿自己说谎,还趁机热骂自己,要知眼前二人只是妓院中的龟奴身份,在古时实算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而自己一个月前尚还是学堂中一学生,若是过了童子试便是生员,两人身份差了何止千里。此刻被这一龟奴咒骂,直是恼的他小脸阵青阵白,有心与他计较,倒不再难堪了,反而一味在其门前歪缠,故意引得两龟奴声音大了,想招对方被店中老鸨一堆臭骂,至于自己,大不了一道烟跑了,那妓坊中的人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他这里一面鬼祟,反倒把正经事忘了,果然那两个龟奴被他算计,见撵不走乐天,都动了气,不止大骂,还要打他,可乐天什么样的腿脚,岂能被这两个奴才碰着一点。
正在三人纠缠之际,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道娇滴滴的女声道:“华水、华山,你们两个在门口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二龟妈回头一看,原来是园中头排,及至在八奇镇里也算得是上厅行首的郭沁芳姑娘,当时忙敛了声气道:“原来是姑娘,不是我二人惊怪,实在是这小兔崽子刁钻,故意站在门前坏咱生意,撵他,他又不走,想教训教训他,这小子腿脚又轻快,嘿!就是打不着他!”
“哦!有这样的事儿!我不信,定是你们相恶在前,这孩子能有多大,便有胆子和你两个大人争执。”
乐天听了郭沁芳一句话,晓得对方有心偏袒自己,当下眼珠子便是一转,又想到院子内外二个好友,一个在里面满饱眼福,另一个却是如狼似虎立在身后催逼自己,心头恼恨当时便道:“回这位姐姐的话,不管小子心急,只为我们得月楼门前有一人发急症倒在地上,那病汉非说是今天来贵馆服役的钟乐袍他亲哥,哭着闹着要说见他弟弟最后一面。我们店里人都不认识他,又为他身上染病,便没敢叫他自己到姐姐这里来找乐袍,所以掌柜的就差我走一趟,临行时,掌柜的也曾说过这么乱跑一趟不合规矩,可是谁没有个急难,而且……。”
说到这里,乐天抬首看了一眼那乐馆的招牌,再道:“而且掌柜的又说了,潇湘馆的上上下下的姐姐们都是最心善的,只这点小事不会不答应,所以乐天才敢斗了胆子跑这一遭!不逞想,是我到了门前不会说话,得罪两位大哥,倒扰了姐姐您了,实在是乐天的不是,该死!该死!”
郭沁芳听乐天一段言语里,眼珠子转了不下三遭,怎不知他在扯谎,只为见乐天身材俊秀,模样可喜,又兼伶俐,心里也不怪责,只笑骂道:“你是哪儿来的野小子?怎么我从没在得月楼见过你?总共说了不到三句话,却是一句一谎,眼珠子转了又转,真是好大的胆子!”乐天闻言正待分辩,却听郭沁芳又道:“不过你这小子说的几句话倒是挺乖巧,又能认得几个字,在一班又蠢又笨的得月楼伙计里也算难得了!”
乐天见她两句话功夫便将自己底细猜了个精透,知道眼前女子聪明伶俐,不是自己能应对的,他虽人小,倒有自知之明,在明眼人面前不敢说假话,干脆笑了与女娘恭身行礼道:“姐姐真是神奇,猜的样样都准,乐天也不敢在姐姐面前说谎了。实在是钟乐袍他哥找到有急事!”
当时指了外间正等的不耐烦的朱老大道:“哪!就是这位!不瞒姐姐说,这都是乐天的主意,只为乐袍他哥为人粗坯,与人说不着三句,惹得他恼了就要动手打人的,咱得月楼常受潇湘馆照顾生意,若是掌柜的知道是我带了人得罪了馆中上下,尤其是想姐姐这般美貌的佳人,那乐天屁股可少不得要结结实实挨上十顿板子!所以乐天才自作聪明扯了个谎,谁想姐姐您竟这么聪明,一眼便都看穿了,早知道,我就不丢这个人了!”
郭沁芳被乐天几句话功夫,哄得又是一阵娇笑,道:“你这小子倒是能说会道的,虽说又是谎话连篇,却也哄得人开心!且说说你姓什么?叫什么?我还忙有一堆事要忙,没功夫搭理你,这教馆中不是你能进的,你只在外面候着吧!”说完吩咐身边小丫头杏儿到院子中厨房里走一趟,将落跑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