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天自被县令夫人责了二指,说话、行动均极不方便,店中伙计靠的就是一双快腿和手脚灵便,如今乐天事事拖累,自然招人意见。马掌柜先时以为乐天二人获县令夫人青眼,召进雅阁里为的是嘉奖他两个,可待夫人怒气冲冲的下了三楼,并无事连他也骂了一顿,这才知道店里两个小伙计为自己惹下了本店最大的主顾,气极之下,把乐天与落跑倍加的臭骂,又见乐天有伤,不能再如往常一样的干活,更多了一层气,只命他打扫茅厕,做些最脏最苦的活计。
到了此刻乐天才开始真正的受罪,动一指,腰背如中人鞭打,说一语,喉间似被火烧,纵有落跑帮趁,也还是受尽辛苦。乐天自小到大哪曾受过这等罪,再加上马掌柜喝骂,众伙计白眼。心上难受,这才发觉这一桩祸事远比自己预料的要艰难的多。
直到深夜,乐天才将手中活做完,他虽有心再去双儿处,无奈一日劳累,实在折磨的少年人筋疲力尽,心上烦乱,意下凄苦,只得在小院内寻了张小凳坐下,以避众人耳目躲个清静。落跑想陪他,可乐天知道他今日为帮自己也是强打起精神支撑,当时强将他劝回卧房,自己则打开了叶不垢送于他的图解,以期能寻得些破解身上禁制的方法。
不料那图解看似简陋,内中真气运行却极精深,叶不垢本不指望乐天能参透其中机要,只想着这图解是自外入内的功夫。乐天纵不懂经络要理,但也不会在无师傅指点下练习而走火岔气。要知此图解非同小可,只要少年人看的久了,便能体感生气,日日消磨身上两处禁止,自有好处。
可此时的乐天忧急愤懑,哪能有一点平心静气,看着那图上云幛遮避,只觉莫名其妙,心上烦恼,多一眼也看不下。想着自己纵有些冒犯,到底是县府千金自动送上门要与自己亲近,断不该受这般重罚。少年委屈不平,直勾勾望了天上一轮明月,纵是人前支撑着刚强,到了此刻却再止不住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欲待哭出声来,不料喉头又是一阵烧灼,心上更是难过。
正到了伤心极处,忽听得身后传来女子轻声道:“什么事儿这么伤心!男子汉可不该像你这样动不动就流泪的!”
乐天听得语音熟悉,止不住的心头狂喜,忙将身扭过,果然是双儿正手提了竹篮立在自己身后。到了自己最失意时,却有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来探望自己,少年人几是一跤跌入云头,飘飘荡荡,只疑是自己看花了眼,眼前佳人绝不能是真的。
可揉了几番眼睛,双儿还在自己眼前,一袭月白色长裙,月下看来更将少女装典的如同画中的出尘仙子,又见对方也正在打量自己,虽无十分在意,但唇角微皱,也有一丝关切。少年人也不知怎地,到了此刻强忍了半日的委屈泪水,却是涌泉也似的流了下来,直和断了线的玉珠一样,落个不尽。
乐天这般掉泪,反倒令双儿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原本并不在意乐天受了些什么委屈,可到底男儿泪值钱些,见的昨日还是百般伶俐的小小少年,到了今日却做了受尽委屈的泪人模样,心上怜惜顿时涨了十倍,一时心软了,语气也温柔了好些道:“好了!男人家哭哭泣泣像什么样子,我是来与你送饭的,你快些将手洗洗,不然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唉,也怪我,见你半日不曾来,直到才刚才想起,许是你这边出事了!”
乐天闻的双儿柔声安慰,心上更是感激,当时身子一抖,便想走近双儿身前,可再想起自己一日做尽了脏活,又是一日辛苦,身上气息直能将人薰死,何况是眼前这位冰清玉洁的女仙子。当时怕冲撞了佳人,只得老老实实的去打水净手,顺便擦洗身体,心晃意乱之下,将个手中的绘有图解的布片遗落也不自知,不想被双儿瞧见却是目光一闪,随又看了看乐天,脸上多了一层犹豫。
今日饭菜要比前一日丰盛好些,只仍旧是一味的素菜,但滋味绝好,其中一只素烧鸭被双儿烹制的和个真肉鸭没有什么两样,少年人直待入口细嚼了才得发觉原来还是道素菜。还有一味山药熨制的浓汤,乐天喝在肚里极是畅快,竟得一饮而尽,倒叫双儿看他吃的香甜不由一笑。最后一道菜却只两三只细果子,是双儿着意要他吃了的。乐天见那果子细小本不在意,不料只吃的一个在肚,不只味美,当时就觉得一道凉气落在小腹下,缓缓流动。但经得一处少年人便是体内便是多一道清爽,可无奈流至颈项,腰背时分,却被自己两处禁止阻了那冷气继续流淌,冲撞了几次,最后只得再落回丹田之下,失了原有功效。
双儿早知道乐天受人摆布,可未料到对方在乐天身上下的禁制却是这般严厉,想着一个内家高手却在一丝毫不回武艺的孩子身上下重手,心头一恼,不由忘了自己不愿多管闲事的心思,冲口问道:“你到底惹了什么人,被人这般折磨!我知道对方是武林高手,不会无故制责你一孩子,你且将内中仔细好好对我说一说,不要有丝毫隐瞒,不然就是我想帮你,也帮不上了!”
听得双儿竟会说出帮自己的话来,乐天激动的又是一阵泣不成声,直被双儿看不过,愠声道:“你若再这般爱哭,只当我刚才没说过!”说着伸手整理碗碟,欲待离去。
到了这时乐天哪还能说个不字,连忙将事情缘尾说了个仔细,他本有意将兰心看中自己一事藏露一些,无奈看着双儿眼底两行秋波,却是一点说谎的心思也起不了,当时也是照实说了,只是稍稍遮掩了一些,未将自己与兰心亲吻过这桩事告诉对方。
双儿见他说的话多,喉痛难忍也自怜惜,倒把他与伙伴们不该擅闯县令府坻一事看淡了几分。可口中还是教训道:“这事终究是你们不对,虽说现在下看来似只有你一人委屈,独个受苦,很不公平。但你莫忘了,那县府千金也是其父母苦心养育成人的,若被你败坏名节,其父母该当如何痛心!且她自在院中静养,不是你顽皮上门寻事,怎会惹出这般事,你聪明伶俐,又是中人之资,年纪还小,若仗了自己机灵自小便不学好,到大了反成祸患。借此一事吃上一番苦头,与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乐天此刻急求对方救助,哪里还能分辨什么败坏女子名节,一心只想着从此后离得他县府上上下下一干女人远远的,再无一丝瓜葛。至于听到“中人之资”四字,倒是一愣,察颜观色,知道这四字听在自己耳里平常,放在双儿口中却是颇重,想着对方慎重,总该不是坏话,当时直把个头连点。可心中想着的只是双儿如何帮自己,最好也是如县令夫人那样点了自己两指,便将身上禁制解去。
乐天然不是江湖人物,人却极精灵,听得双儿几句言语,已猜道对方多半是和董夫人还有叶不垢一样的侠客一流。只是为着双儿年纪过小,不知她本领比得县令夫人如何,总是多了一层心思。
哪知正在少年人满腹疑惑,双儿已然走近他身边,袖袍一卷,已将离得自己数尺外地下绘有图解的布片兜在手中,再拎得乐天腰带,轻轻道了声:“起!”少年人便已腾云驾雾一般,起在了空中,飘飘荡荡一纵十余丈,待力尽,双儿再又与人家房檐上一点,便又是纵跃出十余丈深远。乐天身在空中,眼见得脚下虚浮,劲风拂面,通体生凉,竟是连害怕二字也暂忘却了,何况双儿玉体生香,虽是夜下凉风急劲,也是止不住的钻进自己的鼻子里。如此与佳人良辰飞渡,实是少年人做梦也不曾料到的好事。可惜双儿宅院过近,不过三四个起落便已落地,乐天还不得怎么回味,其平生第一次体验侠客飞行的刺激举动便告结束。
待落地后,双儿长袖一送,便将乐天稳稳置于小院一张竹椅上,这才将手提起将那载有图解的布片展于月光下仔细翻看。乐天见她凝起柳眉,似在仔细算度,不敢打扰,只在竹椅上大气也不出,耐心等待。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少女一声长叹:“真是挺麻烦的呢!”说着看了一眼乐天,眼神中已多了一丝烦恼。
可她生性仁善,再垂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图解,终是打定了主意要帮乐天一把。遂开口与道:“你已有高人相助,只是对方碍于情面规矩,不能直接帮你解开身上禁制,所以才将两幅图解传于你,这可是峨嵋不传之秘,若放在江湖同道人眼里已是非同小可的宝典,这位高人能将此图解赠你,可见他对你人品甚有信心,料定你不该是什么坏人!说不得,我也少担一层顾忌,多送一线人情!”
“这是什么意思?”乐天听了双儿一言,满心疑惑道。
不料双儿这次却是言明了道:“你怎么到了现在还装糊涂?我知道你体内藏有隔壁水井中妖狐的精气,为受其禁制,也得算是她的门下,你今日若不受我帮助,日后少不得要求教于异类。我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与她有什么瓜葛,可终究你年纪还小,与这般妖邪越少亲近越好!”说完也不再解释,招手便唤乐天行近自己身前,又将掌中图解释与他听。
“这是白阳图解中的第二式与第七式,不过都被那位高人假以腾挪,只授了你每一式中的三两个变化而已,不能算是当真传授。对方能将白阳图解修参的这般精深,该是峨嵋青城两派中的嫡传弟子,功行很深,不能小看呢!”乐天自打娘胎里出来,哪曾听过这些江湖门派,若说少林寺倒曾听得街头卖把势人老说自己是寺中俗家弟子,可那些跑江湖的,总是光说不练,也没见过有什么真功夫。此时听了双儿一句话,更是云山雾照,不解其意,不想少女却又在一旁自言自语道:“不过以此推研,已入门径者也有受益!就如我,倒要谢谢你了!”
这句话乐天听的明白,心中疑惑忙问道:“那这么说双儿姐姐你,也会这什么图解了?”
见乐天打听自己武艺,少女自然眉头一皱,当下只默默点了点头。乐天机灵,看出对方不愿提及忙也止了口,果然双儿眉前一放,便又指了那两副图解道:“虽然只得两解,却都是前十二式总罡的招式,你今日得此二解,往后多多练习,可是终身受益呢!何况对方虽只传了两解,却多少都带有另外三解中的一些搬运法门,但于你来说太过艰深,若是独自修行,怕是晓习三十载才能领悟,即然这位高人对你如此青眼,我也做些顺手人情,也传你两解就是。唉!如此一来,你可算是因祸得福,得窥江湖武人期盼终身也不得机缘的大奥义呢!”
双儿这面感慨,乐天一介懵懂少年哪能知道白阳图解的妙处,好在他人聪明,闻言眼神中也多了一丝希望,当下目光闪烁直看着双儿,一心盼望对方赶快教习自己。
双儿冰雪聪明,哪能不知道乐天心事,只是多少还有一丝顾虑,行动之间不免慎重了一些。可当她看到乐天昨日一张俊脸此刻已被打成了熊猫一般,想着对方乖巧,心上总不由生了一丝怜惜,心头烦恼顿时放下,即时提起乐天手臂,玉指轻舒,告以他人身要穴,及气血经络等最基本的武学要理。
那白阳图解乃是天下修道者最正经最基本内功心法,虽是坚深,好在与寻常内家功夫相比,可凭外力搬运法门,自外而内修养内息。若论乐天尚是初学,纵是再怎么聪明,一时哪能记得许多人体脉络及行走至理。所以此般图解最适宜他,就只单照了双儿吩咐做出诸般怪巧姿势,也一样可得修进。
且乐天根骨尚佳,聪明伶俐,又是自幼读过书,悟性远超同龄孩童。当时为双儿说教了两个时辰,竟硬生生将一式白阳图解习会,待少年人一式练完,只觉浑身上下一片温暖,背后禁制虽仍在,隐然间已有一些晃动。且行动之间精神气力均教平常大了许多,见有了希望,少年一身自在,纵不曾雀跃欢呼,可两眼闪炼,已是一腔的兴奋。
见乐天进境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快不少,双儿不由点头道:“果然你根骨不俗,又为识字教习义理来轻松了好些,照此算来最多半月功夫,你不但可将四式图解习会,施在你身上的禁制也该能解下!”
“还要半个月?”乐天闻到还要这许久,不乐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