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话说于那北宋年间,于那东京汴梁城中有着一项绝大的景致。却说这景致是什么?正是过了酉时之后汴京城中的繁华夜市,想那万家灯火、店铺林立、游人如织的场面,如何不令那初至汴京的外方土人心向往之。却说那东京城中的夜市以何处为盛?自朱雀门至龙津桥一带为人称之为州桥夜市,各色小吃茶点无有穷尽,自一更至三更通宵达旦彻夜不绝。
至于那临近于皇城的三条主街上的夜市也毫无逊色之处,有那南北向的御街、马行街,和那东西向的潘楼街,皆是夜市繁盛不可比方的所在。至于那皇城东侧的马行街则较之其他更胜一筹。人皆曰:马行街夜市较之州桥夜市尤胜百倍,其繁华的景象于此可想而知。
杨露和那陈暮弃了赌坊夺路奔逃,急匆匆似丧家之犬,慌忙忙如漏网之鱼,只朝那人烟繁稠的所在躲将过去。想必是下了潘楼街,上了一条南北向的大街,那街上灯火正盛,却不是皇城正东厢的马行街怎的。
上于那灯火绚丽的马行街上,跑的气喘吁吁的杨露将手搭在前面陈暮的肩头上,斜侧过面颊朝那后面望去,只是无数的街头行人,却并不见什么做公的追上来,方才长长的出了口气,用袖子拭过额角上的汗水,停下了下面的脚步。
却说杨露止住步子,更用手勾了陈暮的身体,轻伏了自己上面的半边身体于陈暮身上,微闭了眼睛,贴了自个儿的嘴唇于那陈暮的耳边上,咬了耳朵同陈暮说道:“且住且住,小妹的脚儿好生的小来。这样一跑恁的痛了起来,真个的要苦煞了奴也。哥哥行行好背了小妹在身上的是了,想我便一步也定是走不开去。”
想那杨露天生的一个鬼精儿,只是要借了个玩笑来调弄那黑头陈暮来,调弄得好了时,便随同他撇入一个烟花巷去,也同那陈暮做个露水鸳鸯。
偏是那喜欢作怪的陈暮也恁的心直,听得杨露这样说时,慌忙俯下身去,用手把了杨露的脚踝,一双野兽样的眸儿细细地打量着杨露的脚儿,嘴上说道:“想是贤枚欺负我是个粗人,把了没影儿的风话欺我,却是生了何样的小脚来的,让为兄的好好地赏一下。”
一面说一面将出自个儿的大手去,便去杨露的脚上扯那鞋儿。只害得伏在陈暮身上的杨露一时羞得红了面颊,想那夜市上行人多少,稍有点儿不打紧的事儿便把无数双眼儿引了来,况是当众一个道士替他人脱鞋呢?
杨露将膝盖撞在陈暮的身上,用手扯了陈暮的衣袖,同那陈暮娇嗔道:“权且放开了贫道的脚儿的,不则小心贫道要和你个泼厮反面无情了的。”
陈暮嘿嘿地乐了一下,手上松开杨露的脚儿,打下面直了身,同面前的杨露说道:“想那厮也恁的阴毒了的,竟暗中勾来无数的公人来捉拿你我,他也须有自己的家宅下处,只一日老爷心中不快时,只好拿他下手讨个乐子。”
见到陈暮这般说时,杨露只是不以为然地晃了下脖子,用手抚于陈暮那微黑的面上,低声同陈暮说道:“没道理的同那无知识的守财的奴儿动的什么肝火,想那个吝啬的老儿此番坏了如许多的银钱,不害得一场大病也要差不多的。”
一面说一面将了自己的手指儿划过了陈暮的下颌,不无挑逗地微抿了双唇,脚下已是绕过了陈暮的身体到在陈暮的前面,用手勾了陈暮的脖子,微微地眯了眼睛,不无柔情地同陈暮说道:“陈公子可是于这繁华的东京城中消受过那一掷千金的快和光阴么?如蒙公子不弃时,小妹愿引领了公子去于那笙歌艳舞纸醉金迷的所在同公子小醉上一场的便是,便是明朝魂销梦断也在所不惜。”
那陈暮也感到腹中空虚,四肢酸困,想是在那赌坊之中消磨了半日,兀的有些疲乏了的,未容杨露再多言什么,便欣然首肯道:“贤妹此言甚合我意,倒也不必太华奢了的,只就近找上一处体面的酒家,你我用上一点儿家常的菜蔬是了。”
却说那杨露是个极疯的妮子,只要同这陈暮去上个热闹的所在好好的快和上一把,如何理会那陈暮的言语,只用手牵了那陈暮的手臂于马行街上穿行向北而去。
话说那马行街夜市却是如何的一番景象,只那马行街上的金紫医官药铺便数十家之多,比如,独胜元药铺,杜金构家,山水李家,医小儿,大脚任家,皆是御医所开设,其药材的名目之多令人瞠目结舌。更有无以记数的小经纪,临街摆下席面,一专的出售山货香料、各类珍惜的药材,直个是五花八门,无所不备。行走于这条香料大街上,迎着那扑面而至的药香味,只好像进入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中。
行出了不远,迎面一个招子上写着“马行街任店”五个大字,想那丰乐楼是汴京的七十二家正店之首,这马行街任店则紧差那丰乐楼丝毫,排在二位,虽则同是名动天下的大酒家,却端的是各具特色,迥然各异。想那丰乐楼占了一个高字,这任店却独居了一个深字。进门一个长有百步的主廊,主廊两侧的檐下几百个花枝招展的行首,过了主廊是一处庭院,里间花木扶疏,山石嶙峋,小的酒阁子只在四周环绕,为人称之“门床马道”,上有一层二层三层,为人称之为一山二山三山,皆是价至百金的上等雅阁儿。
杨露引了陈暮径步入那任店,长长的主廊上闻听得那卖笑的行首轻声娇嗔的声音,几个年少的公子为几个模样俏丽的行首挽了手臂径朝那花木扶疏的所在走去,断断续续的轻笑声伴了那女子衣袖间的花香飘散于人影杂沓的夜色中。
陈暮用手扯了前面正行的杨露的衣袖,伏过身体,同那正前行的杨露小声地说道:“贤妹,想是你我一时疏忽走错了门庭。却是到了个什么上户的府上,想这处处花木假山亭阁的可不是是到了哪个大户的庄园么?”
却见杨露于微笑之下侧转过面来,一双于灯火下闪烁了狡黠光芒的眼睛瞟落在陈暮的面上,不无顽皮的上挑了一下嘴唇,低声和陈暮说道:“哥哥有所不知,这任店正是这般的光景了,只一条长长的回廊便少说也有百十步的样,入得里时还有无数的山石花木,于是初时来此的客人难免有身在山林之中的错感了的。”
一面这样说时,两个人已是到了里间的庭院。早有一个过卖来至切近,唱了个诺,赔笑说道:“两位仙长道骨仙风,实令小店蓬荜生辉,却不知两位仙长是要在这门床马道间小酌,还是要上山去耍。”
杨露微微一笑,打怀中取出一张钱引,对那过卖说道:“三山上替你家道爷挑上一间干净的阁儿,叫得你们临近行院中俏皮的上行首来到道爷的跟前捡选,道爷须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一面说一面交了那张值得五贯的钱引在那过卖的手上,眯了眼睛,同那怔怔的过卖鬼鬼的笑了一下,随同了陈暮径朝楼上步去。
三楼之上灯火辉煌,那收了好处的过卖,赔了小心撩开一个阁儿的门帘,同杨露说道:“仙长只管小坐片刻,一应杂项小的自去理会,却不知仙长还有如何吩咐?”
杨露微微笑着,侧转面颊,同那过卖说道:“贫道虽则舍身出家在全真道中,却是一味的喜欢吃那横行的八脚之物,想你们店中做的一手上好的橙醋洗手蟹和五味酒酱蟹,何不与贫道捡好的上一些,其余的自将了你店中美味的摆将上来的。”
那过卖自去了不提,杨露同陈暮来至阁中,捡那靠窗的座头,两人各自坐了。
陈暮伸出手把了杨露的手臂,同杨露低声说道:“灯火之下赏美人儿,真个的有那百般的妩媚动人,想贤妹这般的秀美,直要让哥哥的心中生出那万种的惆怅来,只恨自己不是贤妹脚上的鞋儿,日夜守候于贤妹身旁。”
听得陈暮这般说时,杨露不无妩媚的笑了出,只把那眼光投入在窗外的夜市中去,良久,方才咬了一侧的嘴角,斜过了眼睛同陈暮说道:“哥哥说的什么没边际的风话来,想我的姿色亦不过是个中下的样子,只这汴京中的无可计数的行首便不知有多少强似了我的,想那红袖舞裙直是恁的撩动得英雄的心怀的。”
一面说,一面打下面的桌上端了茶水咂了一口,侧过头去,透过那窗口直望于外面。只见那马行街上无以计数的灯火,灯火下无以计数的行人,一时兀的生出了无限的感伤来,用额角倚在那窗棂上出了神。杨露于心间想到:想这茫茫的世间繁华,亦不过是那过烟的云烟,自己此番下得山来,入于这喧嚣的繁华世间,只好像是一粒无足轻重的尘埃一朝飞入这云烟飞腾的所在,兀的整日价打磨光阴于那瓦舍勾栏之间,却不知自个儿的心中真正向往的乐土在于何处。
于那阁儿中静静的待了片刻,外面过卖带了十几个模样秀丽的行首走了入来,同杨露唱了个喏,殷勤地招呼道:“仙长赏个面儿,权且拣选上几个中意的,如是不合得心意,小的自下山替仙长一个个的挑拣了来,只望仙长开心则个。”
那杨露常常于这花柳之地勾当,如何不省得其中的道理,做出一副懒洋洋的样儿,抬了下手臂和那几个行首招了下手。十几个行首低着头鱼贯而入,站立于阁儿的空处上,静静地等候杨露的挑选。
杨露做出一个富室公子的样儿,一晃身站立了身体,来到一个模样清爽的行首面前,用指儿捏于那行首的面颊上,凑过鼻子上去,于那行首的身上嗅着,微微的颔首,笑着同那行首说道:“贫道自小儿学得的一门上乘的相面的本事儿,观得姐姐的面上如有富贵的气象,既是如此我权同美人儿把盏共醉上一场的是了。“
杨露手上牵了那个行首的胳膊,揽了她于自个儿的怀中,却斜过面颊,用手指指点了两个形容上也一般秀丽的行首,小声地说道:“相烦二位替我服侍上一下这个面目青黑的哥哥。”
其余的行首无不沮丧地各自退了去,杨露怀中搂了个行首入了座儿,并有两个如花样的行首两边伴了陈暮坐于桌旁,阁儿中飘满了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却是一时静得极了。那陈暮自不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几个行首虽则走惯了风月场,却不识得如何应付这全真的道人,一时只是了无声息。
却说那杨露只顾自用手指抚过那行首的朱唇,却径将自己的嘴唇于那行首的鬓边额角上纵情肆意的吻将上去,并用自己的鼻子于那行首的身上不无沉醉的嗅着什么,好像是一只偷得腥儿的野猫。
不多时,几个行菜陆续在桌上摆上菜来,菜蔬、果品、按酒无所不备。但见那桌面上摆放的是何样的酒菜,真所谓是花样百出、水陆毕致、什么十色头羹、荔枝烩腰子、二色莲子羹、三鲜肚丝、望潮青虾、香螺脍、野味拼盘、獐肉炙,江鱼炙等等,至于杨露点的那橙醋洗手蟹和五味酒酱蟹自然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