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行人正在厅中计议对策,出在外面采买酒食的道情慌里慌张跑将进来,在院中轻声喊道:“刘公子,大事不好了。我恰才出得巷子去,眼见得一个泼皮引了一伙儿皂衣的公人朝这边来了,至少也有三五十的样子,个个手上持了家伙锁链。敢不是要来此间拿人怎的?”
那个女道童的一番言语只惊得厅中的众人个个目瞪口呆,想那做公的如何恁多的耳目来,杨露陈暮到在此间还不到一盏茶水的光景,而外面已是尾随着赶来了无数的公人。可不是跷蹊怎的?刘永快步出了厅子,上前一步抓了道情的胳膊,一双鹰目注视在道情的面上,低声喝问道:“你可曾见得真实,那伙儿公人可是正朝向此间来了。”
那道情一张粉面早是吓得惨白,同面前的刘永只是忙不迭地点头,手上的食盒摔在一旁的地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个不住。
刘永无可如何地叹了口气,侧转过面去,同后面跟随上来的杨露陈暮说道:“此间你等呆不得了,露儿你同了大哥快快作速离去,我却且于此间应对上一阵。你等先到在那看街亭等我,午时左右我们在看街亭近旁的清风楼酒店取齐,切不可忘怀。”
杨露手上扶了刘永的肩头,用手指在刘永的肩头上捏了一下,不无惋惜地晃了下头,小声地说道:“我还要趁了师叔的大好的兴致同老一辈的江湖同道于这般清幽的宅院之中吃上几杯潇洒的淡酒,不想天人不佑。改日小妹再补报师叔的一番解救的情谊了的。”这般言语时,杨露手上已是抚摸过那刘永的肩头,不无翩然地倾斜了自家上面的身子,将香唇吻在刘永的腮边上。
想那火燎眉毛的关头,指不定何时公人便要破门而入,那杨露却还好像了一个局外的闲人一般,只拿了不关紧的话儿撩拨那刘永。
刘永心下焦躁,手上一把推开了杨露的身体,侧转过面去,同愣在一旁的道情说道:“道情,你带了他们四个尽速出了后门,那些金银权且留在我这里,我自有道理。”
那道情也是个伶俐的角色,见到这般阵势,情知是不好,带了杨露、陈暮、秦雨、徐落绕过了厅子,到了后面的一处偏窄的花园,穿过花园是一扇角门。道情慌忙间打开门,推了四个人出去,又将门关闭了。
那刘永如何应付公人却不必说,只说杨露他们到在街上,一个个无不出了一身的冷汗,想如不是那道情小的恁般伶俐,先一步通风报信,现时几个人还不忙乱间陷在公人堆里,好一好一个马失前蹄,落在府衙深处,可不是耍的。
却说几个人上在汴河大街上,杨露尚是心有余悸地兀自朝后张望,只听到临近的桃花洞那巷子内喧闹起来,什么公人的喝骂声夹杂了行院中的妈妈行首的哭闹声,只传出很远来。便已是行出了很远时,仍能依稀听到什么公人忿忿地喝骂声,想那赌坊中的勾当已是轰动了整个京师,不则如何那帮做公的恁的卖了力气。想至此处,杨露也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将手抚在自家的额头上面,闭上了眼睛。
杨露心中想:自己怎恁的无状,只一时心血来潮,借了几分顽皮的心性坏了那偌大的赌坊,现今害得师叔替自己担那天大的干系,想那许多如狼似虎的公人,师叔如何应对的好?一面想一面烦恼,蹙了娥眉,无心中手上攀折了路边的柳枝在嘴上咀嚼,只要借了柳枝上的苦涩去去心中的烦恼。
陈暮用手扶了下杨露的手臂,猛地同杨露说道:“贤妹,想那一路上我等恁的小心谨慎,如何暴露了形迹?贤妹自坐在轿中不曾出面,三弟却不是那榜上要找的钦犯,想只是我的这副黑面遮掩不得,让街上什么猫儿狗儿的认将了去,苦害的你们一行人为我担那干系。贤妹自去,我只上开封府自首是了,想那小小衙门亦是奈何我不得的。”
陈暮一席话出口,只惊的杨露愣愣怔怔地抬了面颊,嘴上噙了柳枝,望了面前的陈暮,有心要用手捂那黑厮的嘴已是晚了,想这是何等样关头,又是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之上,陈暮只恁的大意来,早有不少的人拿了眼儿朝这厢望了,更有那看出几分端的的后生同什么人咬了耳朵,把手在杨露几个人的身上指指戳戳。
杨露吐了口上的柳枝,一把扯了陈暮的衣袖,同秦雨徐落使了个眼色,四个人加快了脚步朝向一侧的深巷中走将去。也不论那陈暮情愿不情愿,杨露只是手上扯了陈暮的胳膊,到了一处背人的所在。
杨露只一把将那陈暮的身子按在后面的院墙上,用了胳膊横了顶在陈暮的胸膛上,贴过面颊,同那陈暮说道:“想我杨露如何不想解了你个浑浑噩噩的黑鬼到了那府衙之中,让你顶了那桩烦恼的案子,奈何只是辜负了小妹昨日间对哥哥用下的一片痴心,想早上你搂了我的身子说出了何样的话来。一朝图个痛快便忘乎所以地放了疯话出来,日后我如何不为了哥哥的这般莽撞苦害了性命呢?”
那杨露口口声声地这般言语,让陈暮倒也不好意思起来,用手扶了杨露的肩头,侧转过面去,微闭了眼睛,小声地说道:“师妹教训的极是,想我陈暮恁的心直口快,只害得贤妹几个替我担了风险。”
杨露见那陈暮言语之间透着诚意,也不加多想,只咬了牙齿在那陈暮的胸口上掐了一把,用手桶了那陈暮一下,和陈暮娇嗔道:“一道行路了的,不论如何我的心中只是哥哥的安危最是关紧。此番我等且入于那南薰门内的上庠中行走上一遭,想那上庠中无以计数的太学生只恁的可笑,我们只管同那帮咬文嚼字的儒生们借上三五件太学生的行头耍笑上一场。想你我身上的行头亦是不再顶事了的。”一面说一面于杨露的面上露出顽皮的笑意。
听了杨露的言语,陈暮心下也感到几分对路,想那刘永拖住无数的公人,我等权且上在一个掩人耳目的去处改扮了再说。想至此出,陈暮点了下头,用手扶了杨露的胳膊,说道:“贤妹这般说时,也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我们权去拿太学中耍笑上一回,等到了刘永再做计较是了。”
杨露见了陈暮赞同,也笑了出,同那两个一旁的秦雨徐落使了个眼色,杨露手上牵了陈暮的胳膊出了巷子,径朝向南薰门的方向去了。两个人只扮作那行路的小夫妻,杨露挽了陈暮的手臂,一路上和那陈暮笑语盈盈,一双好像是秋水样的眸儿巧笑顾盼,只把身上扮俏的解术使用了个尽。
不一时,四个人到在南薰门外的看街亭,临街无数的楼馆店铺自不必说,过了几条小巷,面前一扇大门,可不是东京城中的太学怎的。却看这太学怎生规模,外面一扇红油漆的大门。其间往来的儒生络绎不绝,两边两根大红的华表柱,一边的华表柱上篆刻了两个大字“学经”,另边的华表柱上篆刻了“明礼”。更于正中上方的匾额上两个醒目的大字“太学”。想这便是东京的第一学府,上庠了。
门口侧近一个茶棚,杨露一行人踅进茶棚中去,只装做吃茶的闲凉官。不一时,茶博士沏上茶来,四个人便围了一张茶桌坐地。那杨露心中多少的坏点子,只是端了茶盏在唇边上小小地品了一下,已然是计上心头。
想那太学中的太学生分做上中下三等,分别是外舍生、内舍生、上舍生,而尤以外舍生为多,不论何等生员都分斋入宿,每一斋分别置有一员集正,作为一斋的主事,大凡有同乡的集会、节日的庆贺,皆由集正安排下酒席,邀请来角妓,会同了同斋或同乡的同窗一道宴会取乐,平日间亦照顾一些生活起居。
却说那太学中的管制虽严,却不禁那命妓的勾当。平日间,到了宴集命妓之时,便由斋中的集正预先安置下一切,却说那集正往往也不在勾栏行院中走动,却是如何命妓呢?原来那太学附近自有一种闲散的狗儿,专一地作一桩无本的买卖,为人称之为野猫儿,平日只在太学中踅来踅去,待到有集正呼唤时,便走入进去,打集正那里取一张斋印明书,那人自在外面招了角妓带入上庠来。
这已是那太学中约定俗成的惯例,不论是太学生也好,还是行院中的角妓也好,都欣然从之,无人觉得有些个不好或是有辱斯文,想那无数的红颜那个不仰慕这太学中的莘莘学子,那学富五车的才子哪个不艳羡那秀色可餐的红粉佳人,两厢欢喜,这样的勾当也便司空见惯。说讲起来,倒也算是东京城中一桩风花雪月的艳情故事。
再说那杨露如何计上眉梢,想自己一身的女装,这般出入那太学,不说门子不加阻拦,便是闲人见了也多有不妥之处,倒不如巧施一个小伎俩,让那太学中的舍生自请了我去。想至此处,杨露抬手招那秦雨,秦雨自是识的杨露的意思,凑了面颊上去。
杨露附了嘴唇在那秦雨的耳侧,小声地同秦雨耳语道:“你且于那上庠的四近走上一遭,替你家的师姐仔细些个,只要找一条专一的在上庠中勾当的野猫儿,只拿了散碎的银钱收买了他,要他于太学中替你家姐姐谋上个明书在手上。那时你我趁了那野猫儿的后尘光明正大地晃入那太学的大门,不说门子不会横加阻拦,便是正当的儒生见了我们也自有上一番说辞。”
那秦雨不听还好,听了杨露的一番言语,先掩嘴葫芦的笑了出,想那秦雨也是江湖上行走下来的角色,如何理会不得杨露的一番意思。便是找上个野猫儿,自己扮作那行院中的行首,请野猫儿替自己找个太学生来消遣罢了。想那杨露扮道士,扮书生,扮商贾,扮承局,扮货郎,个个都使得,只是今日一朝穿了女装,竟心血来潮要扮作一个行首,想自己这师姐也恁的顽皮来。
秦雨嘴上笑,倒没说一个不是,只是点了下头,出了茶棚,径奔旁边的太学而去。果有一个衣衫光鲜的后生手上提了个鸟笼自立在太学门前转悠,想是还不到了时辰,那闲汉只是逗弄那鸟玩,听得脚步声响,一个押番打扮的公人来在自己面前,那闲汉手上提了鸟笼,磨转身便要开溜。无奈手臂为秦雨一把抓在上面,走动不得。
秦雨同那小子一呲牙,露出一脸的贼笑,同那闲汉说道:“老爷今日倒不是要捉你去见官,只是要央小哥替我做下一点小事,我有一个妹子新近看上了太学中的一个后生,心中喜欢的紧,却无缘去拜会一面。想你整日价在这太学中走动,必是识的其中的规矩,烦你进去讨上一纸明书来,老爷自有重重的银钱赏你。”
一面说,那秦雨一面打怀中抽出了一张十贯的茶引,交在那闲汉的手上,望着那闲汉说道:“行个方便吧,常言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哥哥拿去卖杯茶水。”
那闲汉只听那秦雨的言语,再见到那茶引,心中繁花怒放好不快活,想十贯自己不知要多少个日夜才拼搏的来,只同秦雨说了一个:“大官人休要烦恼,小的成日价只是做这牵引的勾当,不论官人吩咐什么,小的只恨不能孝敬则个,何消费的银钱。”
那小子这般言语,手上却也接了那茶引塞入怀中,丢了手上的鸟笼,脚下抹油了一般,一阵风价冲入了太学,不移影的工夫就消失得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