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徐落随同了那个自称虞侯的后生出了汴梁城的南面的南薰门,一路行去,不多时来到了荒郊野外,四面都是旷野,并无什么南山什么太尉。徐落一时间心生疑窦,心中隐隐忆起早些时这虞侯的情态,如今想来这个小子眼色轻飘、言语闪烁,莫非是个歹人,要赚了我出来好谋财害命?想至此出,徐落便有几分把他疑作一个剪径的强人,手上微微用力一扯,带住了马缰绳,于路上停下来,一双眼睛凝视了前方的那个后生正然疑惑。
不想那前面的那个后生也察觉到了什么,那后生见到徐落迟迟不跟上来,便也手上一扯马缰绳拨转了马头。只见那个衣饰光鲜的后生于马背上冷冷地笑了一笑,微微眯了眼睛,同对面马上的徐落说道:“徐少侠武艺盖世,于擂台之上何等样的威风不可一世,只如今莫非要做了那为人不齿的缩头乌龟不成?徐公子且同我走上一遭便了,不则怕是徐公子今日少不了要让天下的武林中人看轻了的。”
徐落见那个小子出口不逊,也不由得一惊,正是了,这便是江湖上专一打闷棍套白狼做那不扎本生意的剪径强人了。只如今我尚要上太尉府中拜官,如何好同这般的一个小蟊贼于一处纠缠个不得分明?想至此处,徐落淡淡一笑,于马上目视了那个后生,用手点指了,轻声说道:“咄,何方来的剪径蟊贼?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拦路的是何等样一个人?莫非你不怕枉自送了你的狗命不成?只如今我身上尚且带了朝廷的恩泽,不便同你缠闹,且饶你一条性命便了,下次尚然再让你家爷爷遇到,定让你识得一些厉害。”徐落说至此处,冷冷一笑,把目光于那个后生面上一扫而过,便要拨转了马头走路。
却不想正在这紧关节要的关头,那后面马上的后生于嘴角上挤出一丝淡淡的狞笑,“唰”的一下打怀中取出了一柄长长的青竹笛子,那后生把手上的笛子一横,点指了对面的徐落,朗声说道:“狂徒,此番我赚你出来,便是为了要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想你是那般轻轻便便地走得了的么?”
徐落也不要踩那蟊贼,正要打马而去,却不想那身后的后生把笛子置于唇边轻轻地吹了一下,犀利的笛声动彻云霄,徐落胯下的那匹骏马一时间受了惊吓,再也不能于原处立地,突然之间猛地一抬前面的双蹄,把马上毫无防备的徐落攧将下去。
徐落一个挣扎尚自未起,那马上的后生已是飞身下马来到了徐落面前,那后生一抬脚只一脚踩了于徐落的肩头之上,把手上的笛子朝向徐落的面门指了。那个后生微微一阵地冷笑,目视了地上满身尘土狼狈不堪的徐落凛然说道:“我且问你,你便是那个于擂台之上把天下的英雄豪杰视作无物的狂徒么?你且如实地回复我则个。”
徐落为那个后生踩了自己的肩头,也不再挣扎,半躺半靠了于地上,用眼睛注视了面前的这个后生,微微笑了一笑,点了下头,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自是要好汉做事好汉当的。你所说的一毫也不差。然也。”
那个后生见徐落倒也爽快利落,便微微地于嘴角上咬了一下,继续发问道:“恁的,我再问你,擂台之上你可是和一个叫做杨良的道人比武来着?说,是也不是?”
听了那个后生的问话,徐落眼珠子转了一下,心想,这个道人倒也来头不小,不然怎么我刚刚坏了他,便就有人替他出头?还真的应了那个道人的言语,这下我不是捅了个马蜂窝么?这般想着,徐落便稍稍地迟疑了一下,那后生把脚于徐落的肩头上用力地踩了一下,更问道:“说,是也不是?”
徐落痛得咧了下嘴,把目光移落在那个后生的面上,微微地点了下头,朗声回答道:“爷爷便是打了那个泼厮怎的?那个泼厮学艺不到,功夫不济,让我三拳二脚便取了他脚下的鞋子下来。如是好汉不信,你且看我的怀中揣着的是什么?”
那个后生听了徐落这般说,稍稍地愣怔了一下,继而俯下身去,打徐落的怀中取出了一只平常的青黑色布鞋。那个后生眼见了这个布鞋,眼眶一湿好悬没有落下泪来。那个后生用手上的笛子点指了徐落的鼻子,颤抖着声音发问道:“我且问你,这输于你的道人如今哪里去了?你必要如实回答与我,如是让我知道你所说的有一字不实,我只杀你个二罪归一。”
如今徐落心中倒也纳闷,这个小子究竟同那擂台上和我比武的道人是何关系,怎的见到了那个道人的一只鞋子便伤怀至此?想来这个小子同那道人也不是一路了的,只如今我对那道人的下落也分毫不知,如何和他讲呢?正在徐落没个计较的光景,打附近的旷野之上一摇一晃地走来了一个疯道人。
只见那个疯道人穿着一身满是油污的破烂道袍,头上的乱发好如杂草,一双醉意朦胧的眼睛布满了血丝,面颊上满是尘垢和泥土,只是背上背着一个褡裢倒是新的,那褡裢上写着四个大字“恭喜发财”。那个汉子一溜歪斜,唱着山歌朝这厢而来,只听那个疯道人朗声唱道:“天上何所有?一堆白云走。路边何所有?野草满地头。前方何所有?两个虾蟆斗。身后何所有?清风自悠悠。”
及至那个疯道人来到了此处,那疯道人打怀中取出了一个酒葫芦,手指一弹弹开了塞子,送了葫芦于唇边咂了一口酒水。那道人醉眼迷离地望了前面的两个人,呵呵的一阵疯笑,一晃身子扑将上来,拿了拳头对着那后生的头上便是一阵的大暴栗凿将上去。敲打得那后生连连告饶,只听那后生叫道:“师叔,师叔,高抬贵手则个。小师侄并非不要为师叔打酒,而是半道儿上师侄打听到了大师兄的下落。是以方才赚了这个小子出来要审他一个水落石出。小师叔只一味地敲打我做什么?”
那为后生称作小师叔的疯道人,把手指于乱蓬蓬的头发上搔了几搔,俯下身去,于徐落的面颊上端详了一阵,侧过面去,同那个后生说道:“贼子儿,师叔一路上如何同你说来的?师叔告诫你不下一次,那杨露她背叛师门,玷污了我们华山派的清誉,正是要让她于这江湖之上吃上一些苦头方好。你却倒好,平白无故地要坏那人的性命,你却不想这乃是堂堂的天子脚下,你这般造作,可不是让师叔要陪你小子担干系么?快快放了这个娃娃,待你师叔从容问他便是。”
那个后生倒也怕那个疯道人,见师叔这般说,那个后生便松开了踩于徐落肩头上的脚,收了手上笛子,愤愤然地瞪了下面躺的徐落一眼,双臂背了于身后,朝向一旁退了下去,却只把一双好如是鹰隼一般的目光注视于徐落的面上。
那个疯道人上前搀扶了徐落的胳膊,使得徐落打下面站起身,疯道人递过手上的酒葫芦,同狼狈不堪的徐落说道:“娃娃,天冷风寒,你又受了惊吓,快快快,喝上一口酒暖暖身子。全怪我这个小师侄无礼,正是我做长辈的训教不严之故,方才使得义士受了这般的委屈。我代我的这个小师侄这厢和义士赔不是了。”那个疯道人疯是疯,却也懂得几分礼数,上来为徐落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便躬身作了一揖。
徐落此时尚是惊魂未定,但是也暗暗侥幸自己能保全这条性命,眼见得荣华富贵近在咫尺了,却一招不慎命丧黄泉,以至于无福消受,岂不是让人耻笑么?如今见到了这个疯道人,徐落便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相仿,取了那道人手上的酒葫芦,猛地灌下去几口定了定神,及至见到那疯道人施礼,徐落也慌忙还了一礼。
及至到了此时,徐落方才渐渐地平定下来,从容问那疯道人道:“晚辈惶恐惶恐,这厢拜上恩公则个。只小子如今朦胧不明,不知恩公同这位侠士是何方人氏,姓字名谁。小子只如今同两位一见如故,相逢恨晚,只是欲要结识两位苦无门路,还望前辈一定指引则个。”那徐落适方才受了一惊,此时的言语少了几分的傲气,很是恭敬。
那个疯道人听了,微微一笑,用手点指了旁边站立的那个后生,同徐落说道:“这个小的,是不佞门下的一个弟子,为是为人狠毒刻薄,江湖上无什么名气,大概义士不识得他也自是理所应当。他姓秦名雨,江湖上有个小小的绰号,叫作青竹剑客、夜游龙,善用暗器,却是准头差些个。我么?想必义士是有耳闻的,不佞姓刘名永,江湖上的后生晚辈们不明就里送了不佞一个小小的绰号,叫做追风夺命、火龙神剑。”
徐落不听还则罢了,听了之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身子不由得向后倒退了两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注视于面前这个疯道人的身上,良久方才回过神来,同这个疯道人说道:“莫非足下便是名动黄河两岸长江上下的全真八大名剑之一,火龙神剑刘永么?小子早便听闻得前辈的大名,却不想天幸让小子于此处得遇真人的尊颜。小子这里大礼参拜则个。”说着徐落便于地上跪了下去,接连磕了三个响头。
那刘永倒也大度,不拦着,眼巴巴望着徐落磕过了头,方才把脚在徐落的身上踹了一脚,嘿嘿乐着说道:“瞧你的德行,起来吧。我又不是什么神仙,你便是把头磕出血来也是白搭。这娃娃好生的多礼。”
徐落听了刘永这般说,慌忙打下面站起身,同刘永说道:“小的姓徐名落,乃是全真道下武当派的门人弟子,如今下得山来不过是为了在江湖上闯荡一番,发扬我武当一门的盖世武功,却不想无意中得罪了令贤侄,心中委实过意不去。只这里同令贤侄赔礼便是。”徐落说着便要上前和秦雨赔罪,却让刘永把自己拦住了。
那刘永微微地眯了一双眼眸,注视了徐落片刻,稍稍地沉吟了一下,方才同徐落说道:“早年间我曾上于武当山上,同武当的几个好手比较过武艺,只如今已是过去了三个年头。我依稀尚能记得的不过是一个叫做陈暮的弟子,他的功夫几要超出于我刘永之上,只不知他现如今如之何了,不知徐义士肯于相告否?”
徐落听了,淡淡地一笑,把手于面颊上抹了一把,笑着说道:“和前辈不相隐瞒,这个叫做陈暮的正是我的同门大师兄,我们不但拜在一个师父门下,而且同处一个斋房,平日里一同起居一同习武,十余年间已是好如手足一般。既是前辈问起,我便告禀前辈,我这师兄从来吃得饱睡得好,没心没肺,是个猪一般的性格,只如今不定在山上怎般快和呢?只此便是实情。“
刘永听了非但不笑,反而轻轻地叹了口气,口上说道:“三年前我同陈暮在武当山下一战,让我感触良多,只如今我已是成名于世,却不能同昔日的故友把酒一醉,真乃是生平之一大憾事也。”说至此处,那刘永有几分的动情,一把捉了酒葫芦,送在口边咕咚咕咚地连喝了几大口,把手于嘴边上大大剌剌地擦了一把,眼眶已是潮湿了。
那刘永的一举一动都为徐落看在眼中,如今见到刘永这般情态,心中便知道了个八九,原来自己的大师兄背了自己不知道,还结识下这般一个奢遮的好汉子,有此一层关系,我不但保全了自己性命,怕是还要结交上几个好兄弟呢?想至此处,徐落眼睛一亮,上前双手搀扶了刘永的身子,慷慨说道:“哥哥,切勿这般伤怀,我乃是陈暮的亲师弟。只一日哥哥得上一个空便,我陪同了哥哥一道上武当山去寻我的大师兄便了,想那把酒一醉的小事值得一个什么?小弟不才一力承担下来便是。”
刘永听了止住了悲伤,把目光于徐落的面颊上扫了一下,口上说道:“贤弟此言当真?可不是看我老人家疯癫,拿了话儿耍笑我?”
徐落忙不迭地摇头,说道:“但有一言不合我心,哥哥使出五雷天心正法劈杀了我则是。”
刘永把手扶了于徐落的肩头之上,咧开一嘴的黄牙,呵呵一笑,说道:“哥哥信了。走,哥哥心中快活得紧呢,你我找上一个奢遮的好去处美美地耍上一耍。”说过刘永朝了旁边嘴噘得老高的秦雨使了个眼色,刘永手上牵了徐落的胳膊,并肩朝向城中走去。那秦雨好如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耷拉了头不紧不慢地于后面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