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过去了不知道多久,前面大殿中上晚课的僧众们纷纷散了,三三两两地走入后面的禅房来。这些僧人平日都极为的安守本分,想那是天子脚下,左近便是皇宫大内,个个僧人不说是道行高深,也都没有什么龌龊的行径的,不比外面的僧道,不是鸡鸣狗盗,便是杀人越货,依靠了佛门道家的名号,做尽了伤天害理的勾当。僧众们下了课,梳洗已毕,各自入房安歇了不提。外面的夜色更是寂静得出奇,除了开封府中打更的更夫的梆子声响,别的一毫动静也不能听到。
杨露同徐落于床上半坐半卧,正在闭目养神,耳边听到外面谯楼上的钟声,已是到了二更左右的光景,清清晰晰的钟声于夜色中传得很远,一声两声,可不是二更么?外面连一个走动的和尚的脚步声也听不到了,倒是于附近的禅房深处传来什么僧人的鼾声,时高时低的,好像是一支催人入眠的单调的乐曲于耳边盘桓不去。
杨露把身子稍稍地挪动了一下,把手于旁边徐落的肩头上轻轻地按了一下,斜侧过面去,把嘴唇贴伏了于徐落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同旁边的徐落说道:“已是到了二更时分了的。唔,徐公子可是听到了外面城上谯楼之中的钟鼓声了的么?你我再闭目将息上小一个时辰便要动手做活儿了的,徐公子的心中可是怀有几分的胆怯的么?”
徐落也听到了外面谯楼上的钟声,听到杨露同自己说话,徐落睁开了眼睛,于夜色中轻轻地打了个哈欠,侧过面颊,同杨露说道:“姐姐不困么?小子已是要睡去了的,还好姐姐打断了我。至于谯楼上的钟声我听得倒也不错,到了三更时分,还望姐姐务必仔细则个,叫醒了我好做事。”
杨露面颊上带出了几分轻蔑的冷笑,心中想,好个无心无肺的小子,你我处于何等紧要的关头,难得你小子还能睡得着觉。不过也不好同徐落说些什么,杨露只是微微笑着点了下头,便自闭上了眼睛,把身体斜靠于后面的墙壁上闭目假寐去了。
一个时辰,说快便快,说慢便慢,斗转星移,眨眼便到。两个人只是昏昏沉沉闭上眼睛不多久,也便是一弹指的光景,城头上谯楼上的钟声便再度响起,于寂静无声的夜色下听得甚是清楚,一声两声三声,已是到了三更时分。杨露一个激灵打床上坐起了身,把手推于一旁徐落的身上,徐落揉了揉眼睛醒转来,口上抱怨说道:“正困的好觉,兀谁只是蒿恼我做什么?”
见到徐落这般一个光景,杨露的心中不禁的火起,也不知那徐落是真的无心无肺,还是故意要焦躁自己。杨露把手扶了于徐落的肩头之上,稍稍地一侧身,把面颊贴伏了于徐落的面颊之前,一双于夜色下闪烁着凛凛寒光的眼眸正注视于徐落的瞳仁之中,恨恨地咬了下牙齿,同徐落说道:“于你家少剑客的面前只是一味地作态作势的成个什么样子?徐公子怕是让日间的酒色冲昏了自己的头脑的,一时不能打日间的春情美梦中醒转了过来的,恁的时只好让小女替徐公子清醒清醒你那昏聩不清的头脑了的。”
杨露这么说着,已是把手捏了于徐落的面颊上,要一个漏风掌打将上去,只是杨露手掌尚未落下,已为徐落抬手臂攥了杨露的手腕于手中。
徐落白了杨露一眼,口上说道:“成个什么样?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又不是真的睡了去,你便这般的张牙舞爪上来,有一点为妻的德行没有?再要这般无状,小心我恼一恼休了你便是。贱人。”
两个人玩笑是玩笑,倒也不敢耽误正事。两个人只是简单的拾掇了一下,身上都穿上夜行衣靠,浑身上下一身青黑色,短衣襟小打扮,什么累赘的衣饰一概丢掉。徐落手上提了百宝囊,在前面引路,杨露尾随了于后面。两个人出了禅房,绕过了僧人们住宿的几个院落,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太平兴国寺的西南一带,正是同开封府相邻的院墙之所。
徐落回过头,同杨露打了个手势,同杨露低则声道:“到了,墙那边便是开封府的明礼院。这明礼院日常只是空着,并无什么人守把,只是门房中一个昏聩的老朽,日常只是喝酒睡觉,并无什么可怕之处。只是你我还是要千万的小心才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切记切记。”
杨露看那徐落言谈举止之间不亚于一个老江湖的规模,心中也生出几分的欣慰来。心想,这徐落倒也精明,如不是乞讨那几年磨坏了他的性子,本当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剑侠呢。只是可惜了。心中想着,杨露微微地笑着点了下头,也不同徐落争辩什么。
徐落笑了一笑,打身上的百宝囊中取出了一根五爪丝绦,乃是绿林中专门攀墙的一件家伙。他人要问了,这江湖上的剑侠不是说可以飞檐走壁么?如何还要带上什么家伙,原来是不晓得,这个飞檐走壁也只是限于民家房户的小宅小院,墙也不是十分得高,屋子也不是十分得宏伟,有几分身手的人都可以攀越而入。至于那开封府的院墙又为人称之为文城墙,有三五丈高,不比一般的墙头可以一攀而上的,所以任是什么武功高强的剑侠,夜行时身上如不带上几件家伙也是要处处掣肘的。
徐落手上丢了飞爪于墙头上,手上用力扯了两扯,手上拉了丝绦,腰眼一用力,脚下踩了墙壁,好像是一只灵猫猿猴一般,三窜五纵已是到了墙头之上。上了墙头的徐落,朝四下里扫了一眼,方才同下面的杨露使了个眼色。
杨露是个何等样的人物,如何要徐落招呼自己?早已是手上一扯丝绦,三两下飞上了墙头。身体贴了于徐落的身旁,把目光于开封府中望了过去。那夜正好天色有几分的阴郁,月光并不十分的明朗,整个空阔的府院中并不见有什么人走动的光景,黑沉沉的好像一片死寂的池水。
徐落打怀中取出一颗问路石子,“啪”的一声丢在下面的院子内,侧耳听一听,院子内并无什么声响,连狗吠声也听不到一声两声。徐落不无得意地笑了一笑,同旁边的杨露使了个眼色,自己的身子于墙头上一翻,轻飘飘如同四两棉花一般落于下面的院子中。杨露见徐落的手段很是内行,也便放下心来,只是随了徐落行事便了,也不发出一声,打墙头上纵落于院中。
这明礼院分做三大块,一处拱奎楼,一处潜龙宫,一处桂籍堂。两个人先绕过了拱奎楼,出了一道院门,又绕过了潜龙宫,最后是桂籍堂,绕过了桂籍堂之后,大院的院门便在眼前了。门房里微微传来老头子的咳嗽声,徐落同身后的杨露打了个手势,把手往下面用力的按了按,示意杨露不要出声。两个人猫下腰蹑足潜踪来到了门前,徐落用手于门上推了一把,没有推动,门被插上了,要拔门闩,小心地取下门闩,两个人方出了明礼院。
外面的甬路上湿漉漉的,为是昨日晚间一场的大雨,至今路面上还没有干,更有无数的落叶贴伏在路面上,脚踩于上面发出轻微的声响。秋日的夜风很凉很凉,不时地吹于两个人的面颊上,好在两个人俱是内功深湛的侠士,并不计较这些小风。两个人潜伏于阴影之中树荫之下,一路行来并无什么巡夜的公人。
很快前面黑黝黝的一处殿阁逐渐于面前现出了轮廓,正是开封府的议事厅了。两个人为是打开封府的后面进入的,如今正要是通过议事厅的后墙,奈何此处是开封府的重地,不是等闲那般好通过的。提高了警觉的徐落把手于旁边杨露的衣袖上轻轻地扯了一下,侧过面去,附耳同杨露小声嘀咕了一句:“前面便是议事厅了,附近必有巡夜的护卫。如今你我只好先于暗处探看上片时,及至没有异样时方好行路。”
杨露也是常做夜行人的行家里手,自然识得其中的道理。两个人彼此贴服了身子,藏匿于议事厅侧后方的一蹙花木之后。夜风习习,两个人身子几乎要冻得木了,只是两人只是一声不出地蹲伏于其中。过去了小半刻的光景,有三五个手持了火把的汉子打前门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只听其中一个口上喃喃地骂道:“好个不晓事的东西,只是吃饱了喝足了躺在床上打呼噜,任是雷打在他的耳根子上也兀的惊他不醒。不就是仗了自己上面有人么?吃饱了睡睡抱了吃。且只是不把我等这般的好汉做人看,一味牛马般地使用,他也心安理得。不是看在当今府尹的面上,我只要一顿好拳头让他识得爷爷的厉害。”
另一个也口上不干不净地骂个不休:“****娘,爷爷也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黑面金刚、杀人魔王,只为投一个兄弟不着,沦落到开封府中当差,日日受那些酸里酸气的鸟人的气来。恼一恼,老子点起一把火烧了这鸟府衙走休,他们兀谁能奈的我何。”
远远地望过去,两个人皆佩刀带棒,一路上一面走一面说,后面还跟了三五个随从,不用问便是开封府中的护卫了的。那北宋年间,朝廷一味地重文轻武,所以不论你武艺再好,到了朝廷中也不过是受人挟制的一只马牛罢了。是以到了北宋晚期,江湖上才那么多郁郁不得志的豪杰铤而走险,这上面朝廷也不是没有干系的。
及至一行人走得远了,徐落方于杨露的身上扯了一把,两个人打花木中钻出身子,朝向南面走了过去。一路上绕过了议事厅,便到了府司西狱后门的所在,一扇红油漆漆就的大门展现于两个人面前。徐落笑了一笑,打怀中取出一把锋芒利刃的匕首,只一匕首便把门上的锁子切作了两段,明显那是一把徐落自家带的宝刃了,竟是能够切金断玉。
徐落同杨露进了狱门,徐落重新把门掩上,鬼鬼地同杨露笑了一下,口上说道:“这便是府司西狱了,这其中的形势我倒朦胧。姐姐既是白日里走过一遭,现如今我只依凭姐姐带路便了。”
这短短的一路上,两个人担惊受怕,不过是短短的一段路,两个人却走了接近半个时辰。只是徐落一路上过关斩将,好生得了得,无声无息没有一毫踪迹地来到了此间,可不是一个江湖老手才能做得到的地步么?
那杨露心中早已是对徐落刮目相看了的,如今见到徐落这般说,杨露只微微地笑了一笑,把手扶于徐落的肩头之上,附了嘴唇于徐落的耳边,同徐落小声说道:“不成想徐公子竟是一个藏而不露的高手的呢,只如今我杨露方才是大开了自家的眼界的。只是徐公子适方才一路上的举动行止便是江湖上做了一辈子道路的老贼儿也兀的不过如是的呢。而今小女子的内心深处是再不敢有一毫看轻徐公子的意思了的。”杨露这般说着,已是把自己的牙齿于徐落的耳根上轻轻地咬了,于神态之间颇现出几分妩媚的神态。
徐落如今提心吊胆,如何有心和杨露开心,只是用手轻轻地推于杨露的肩头之上,同杨露说道:“你我还是先救二哥要紧,这却使不得。”
杨露毫不在意地笑了一笑,把面颊于徐落的耳根上移开了,轻声同徐落说道:“徐公子如何只是一味的小心谨慎了的。不同徐公子说什么泼天价的大话来,只是到了此间便是有上一百个小师叔我也自是救的出去的,何在乎一时呢?”杨露把手轻轻地推于徐落的肩头上,稍稍地晃了下脖子,同徐落说了个“且随我来。”徐落尾随了杨露径朝向府司西狱的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