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落花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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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面对了墙壁上斑驳陆离的图案,徐落微微地笑了一下,侧过面去,同一旁的杨露小声说道:“郭若虚曾于图画见闻志上记载道:易元吉始蒙上召也,欣然而闻命,谓所亲曰:‘吾平生至艺,于是有所显发矣。’未几,果敕令就开先殿之西庑张素画百猿图,命近要中贵人领其事,仍先给粉墨之资二百千。画猿才十余枚,感时疾而卒。可叹大凡世间之佳作皆不易轻就,可惜易元吉未能心愿以偿便遭致小人之毒手,正是生不逢时的缘故了的。”

说至此处,徐落微微地闭上了眼睛,不无痛心地叹息了一声,走上前去,把手于墙壁上轻轻地摩挲着,继而低声说道:“及至易元吉殁后,寺中的画僧仿照了易元吉百猿图上的猿猴形态,私下于开先殿西厢廊下尽皆画上猿猴之图形,总共有数百之多,以作为对这个半途夭折的画师的超度了。只是而今廊上廊下尽皆涂抹一新,只此间还存有一些墨迹罢了,惟有使人扼腕叹息而已。”

见到徐落面颊上的惋惜之情,杨露的心中也平添了几分的酸涩,想如今自己漂泊于江湖之上,整日于风尘之中打磨厮混,到了如今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呢?便是多少文人才子也不过是落得一个寂寞千古的下场,只是那技艺高超至极的画师到头来也不过是徒然博得一个墙上斑驳点点的结果罢了,由人及己,杨露的心中便生出无限的怅惘来。

杨露微微地蹙起了眉头,走上前去,把手指抚弄于墙壁上模糊不清的一只猿猴的轮廓上,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沉吟着说道:“可惜人生到头也不过是用了自身的一片痴情于空白的墙壁上涂抹上各自的杂乱的图形了的。不论是豪情干云的剑侠还是技艺超群的画师,不过是同出于一辄罢了,只是画师用的是手上的笔墨,而你我这般的剑侠则是用的各自的刀剑与热血了的。想一****我于江湖上一旦死于非命,倒也未必能博得这般一片斑驳的图案呢。”

杨露的言语倒也是出自于真心,正是睹物伤情,一时间情不自禁,言语之中流露出几分感伤,更加之女儿家生就的多愁善感,不自觉地杨露的鼻子已是酸酸的了,泪水竟是盈满了双眼,手指于墙壁上轻轻地摩挲,而泪水已是打面颊上无声地淌落了下来。

徐落带杨露到此间观百猿图,不过是要于美女面前炫耀自己的学识广博罢了,倒是凭吊画师易元吉的意思反在其次的,至于及至见到了杨露泪光盈盈的样子,徐落的心中也老大不是一个滋味,于是主动岔开话题,同面前的杨露说道:“姐姐大可不必如此伤情,如何一时说出这般不吉的话来。既是这图画令姐姐心生伤感,不如你我还是到一旁的开先殿中走走才是。”

杨露也感到自己有些失态了,用衣袖擦试了一下面颊上的泪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侧过面去,同徐落小声说道:“不成想徐公子于古人的奇闻逸事上倒是颇为精深的紧呢,不是徐公子的言语点拨,使我一个人如何能见识到这般的古人的遗迹么?只此一点徐公子的学识便是较我杨某胜出了极多的呢。”杨露一则要遮掩自己的伤感之处,一则也有心赞赏徐落两句,令徐落知道自己此番是再不会小觑与他了的。

杨露同了徐落出了西厢房,重新到了开先殿中,耳边隐隐听到前面的大雄宝殿上诵经声起,只是离得较远,听得并不真切,远远的听来好像是什么蜂儿的嗡嗡声,中间夹杂了敲击木鱼的声响,于外面的夜色之中连成一片,回荡不绝。

杨露微微地笑了一下,朝旁边的徐落望了一眼,口上小声地说道:“到了和尚们晚课的时候了的,你我如今正好上外面踩踩盘子的呢,只你我的南侧便是开封府的府衙了的。”

杨露一面这般同徐落说,一面朝向殿外的方向斜过了眼眸,于神色之间很是有几分轻佻的意味,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并把嘴唇轻轻地鼓起了一些,无非是此一时杨露的心上很有几分佩服徐落的意思,不自觉地对徐落这个小子产生了几分的好感,亲昵的神态便呼之欲出了。

只是徐落倒是毫不着急,微微地笑了一下,同杨露说道:“适方才姐姐说的题诗的话头还作数的么?小子不才正要于姐姐的面前小小的显示一下个人腹中的才华呢,奈何姐姐倒只是一门心思地要踩什么盘子,其实同姐姐不相隐瞒,进那开封府的法子早已是存于小子的心中了的。姐姐如是不信的话,我这里便同姐姐剖析上一下开封府的形势如何?”

徐落倒也雷厉风行,话语刚说出口,已是于手上捧了一捧香炉内的香灰洒在下面的地上,徐落手上拉扯了杨露的胳膊,同自己一道朝地上俯下身去,徐落把手拂过下面的香灰,香灰于地上顿时铺了薄薄的一层,徐落的手指三两下便于香灰之上画出了开封府的轮廓,用手指点了,同杨露小声说道:“这便是开封府了,如是把开封府分作左中右三块,便是中间的议事厅、右侧的明礼院以及左侧的府司西狱了的。那议事厅的前面上下左右都有当值的护卫严密守把,你我如是要打开封府前面进入势比登天还难。为今之计你我只能打侧后方的明礼院进去,这明礼院中常年空置,并无什么公人守把,且其正与太平兴国寺相邻,正是天赐你我一处进那开封府的口子。为此早上我便入寺中来走了一遭,只靠近明礼院的院墙附近多有高耸入云的松柏,凭你我的本领过墙自是不难。及至到了明礼院,再绕过议事厅的后墙,便到了府司西狱。姐姐既是进过里面,其中的布置自是了然于胸的,到时你我轻轻便便地取出了二哥又有何难呢?”

徐落果真是于下面做足了功课,于未曾同杨露会面之前,徐落已是围绕了开封府盘桓了几遭,把开封府中的情形探听了一个八九,及至见到了杨露,方才尾随了杨露到了客栈。其实如今徐落并不用踩什么盘子,这样的功课已是早便做下了的。徐落一面说,一面把手指于下面的香灰上指指划划,早标出了突入的位置和通向牢狱的道路。

此时的杨露心中已不是那般看轻徐落了的,既是为徐落拉了自己的胳膊,杨露便同徐落一道俯下身去,用心地注视了地上徐落于香灰上画出的图形,及至徐落说至最后,杨露微微地笑了一笑,把手掌轻轻地击打于徐落的肩头之上,于嘴唇上轻轻地咬了一下,同徐落小声说道:“徐公子为了我的师叔的事情竟是这般地用下了好一番的心机的,委实地使人感到好生难得的。只而今你我避开了正面而走明礼院这条不引人注意的路子,正是用出了孙子兵法上出奇制胜的道理的呢。于孙子兵法上记载的有: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

及至此时,杨露对于徐落早已经是信服口服,不想徐落这个小子还真的有几分的歪才。杨露微微地笑着把手于徐落的肩头上轻轻地抚摸着,面颊上早已是现出了不无喜悦的微笑来,如今能同徐落一道入那开封府劫牢,想必是已有了七八成的胜算了的,杨露的心中如何不欢喜呢?

徐落侧过面去,见到杨露一脸微笑地同自己稍稍地点了下头,徐落便知道自己已是差不多俘获了这个女子的芳心,只如今再加上三五分的功夫,如何不愁日后让杨露这个妮子乖乖地作了自己的妻子呢?徐落想到此处,用手抹去了下面香灰上的图案,打下面立起身,同杨露说道:“小子如今尚欠姐姐一首诗,不如我现在便题诗于墙上,以求博得美人的一笑。”

见到徐落执意要于墙壁上题诗,杨露也不好再推辞什么,只是微微笑着点了下头,同徐落说道:“既是徐公子的心中有如是之美意,我杨露如何好拂逆了公子的意思的呢?况且你我俱是当今豪杰之中狂放不羁的侠士,正是要于这太祖皇帝的面前留下几分你我的墨迹方是正题,如何能白白地到此间走上一遭却一走了之的呢?”

杨露那般说也是要激起徐落心中的才情,以求鉴赏一下徐落这个小子的诗情文采,并且杨露也想附庸风雅上一场,于这供奉了本朝太祖皇帝的佛殿中留下几分自己的墨迹于后人,也让以后之人知道曾经于江湖上有如此的一位书剑飘零的剑侠才是,其实也有几分贼不走空的意思在里面。

徐落一抬眼,正瞧见杨露一双于夜色下幽幽含情的目光正注视于自己的面颊上,那时殿内虽无灯烛,却有外面皎洁的月光,杨露的眸子于月光之下闪烁着幽幽的冷光,颇有几分妩媚动人的情致。徐落心中也不由的一动,却不自然地低下头去。徐落取出怀中的百宝囊,打百宝囊中取出火折子,点着了大殿中的几支残蜡,更于大殿中寻出了和尚抄写经文的笔墨来,来到一面墙壁前面。

徐落手上擎了笔,低下头去沉思了片刻,突然抬起手臂,笔走龙蛇,于墙壁上刷刷点点写下一首诗来。杨露打一旁走了上来,杨露于手上持了一段残蜡,微微地笑着站立于徐落的身旁,使手上的烛光投于面前的墙壁上,斜过了面颊,把面颊靠于徐落的耳鬓之旁,目不转睛地注视了墙壁上徐落的题诗。

只见徐落题的诗是:“全真道下十二秋,一剑霜寒四十州。曾上孤峰射天狼,亦御狂风啸高楼。层林尽染刀头血,江波频送不系舟。浪迹闹市人莫识,夜黑风高取人头。”落款是“天涯浪子徐”。

杨露一面轻声地吟了出来,一面于嘴角上噙了几分玩世的微笑,不禁低声地称赞道:“徐公子的诗文颇有几分昔日吕岩吕洞宾的狂放之风呢,而且徐公子的笔法上也刚猛虬劲,好如是铮铮铁骨一般,倒是让人不能想象得到这般的诗作竟是出自于公子这般的一个文弱干瘦的少年公子呢。”

说至此处,杨露轻轻地停顿了一下,斜过目光去看旁边的徐落,只见徐落也正在欣赏自己的诗作,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于是杨露转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同徐落说道:“只如今我倒是不好再于公子的诗文之旁添加上个人的笔墨了的,只怕是小女的文辞鄙陋不堪,不足以为徐公子这般的豪情壮语之匹配的。”

徐落听了杨露的话语,笑了一笑,侧过面去,同杨露说道:“姐姐何出此言?小子的墨迹粗俗不堪,只是惧怕姐姐嘲笑方才迟迟不敢拿出。而今正是要抛砖引玉,以求姐姐能题诗于小子的诗文之旁,以使得小子的诗文也平添上几分的光辉。”

徐落一时文气十足,谦虚礼让尽皆有之。杨露笑了一笑,手上取过徐落手上的毛笔,沉吟了片刻,便于徐落的诗旁边刷刷点点地写了起来。杨露的文字倒也不是如何的娟秀,颇有几分桀骜不驯的姿态,用的是行草一类的书体。不多时杨露于墙壁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首诗来,只见杨露写道:“纵横世间几个秋,山花常欲过人头。一剑二酒歌闹市,三招五式戏老叟。也曾凭栏江波上,更须买醉浔阳楼。剑光斩尽皆妖孽,一笑红尘满目休。”

写过之后,杨露把手上的毛笔丢在一旁地上,呵呵笑了一笑,同旁边的徐落抱拳施了一礼,口上说道:“小女的文采委实的拙劣不可入目,徒使得徐公子见笑了的。”

此时隐隐地听到附近的谯楼之上钟声响起,已是一更时候了,杨露侧过面去,同徐落小声说道:“时候已不早了的,此处不是你我的久留之所。你我且先回到禅房之中捱过了下面的两个时辰是了,三更时分正是你我探那开封府的良辰佳期。只如今你我还是养足了彼此的精神才是正题呢。唔。”杨露轻轻地耸起了鼻头,把目光移落于徐落的面颊之上。

徐落也不争辩,点了下头,手上拉了杨露的手臂,两个人出了开先殿,一路上小心在意绕回禅房之中。整个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上上下下都是无边的夜色。两个人回到禅房,同床躺了,互相对视了一眼,便只是笑了一笑,和衣而卧,于床上闭目养神。只要待到了三更天时候,要夜入那开封府,劫取那死囚牢。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英雄肝胆大如斗。一入公门深似海,焉得谈笑赛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