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那个养娘手上持了鹅黄色的波斯舞衣走上前来,一件件地把那套簇新的波斯舞衣为杨露穿于身上。此时杨露的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好气的是为这个张干办全然不顾惜我的颜面擅自闯入浴室搅闹了一场,好笑的是这个张干办好生的呆板愚蠢,被人赚去了无数的银子,却还只是将了自己心思用在自己的身上是否有什么瑕疵。正是为人偷了整匹马去,却尚是兀自在忧惧马身上的一撮无足轻重的杂毛。
杨露正然站立于那里,微微地眯起了眼睛,低垂着面颊思忖的光景,那个养娘已是手脚麻利地为杨露穿好了那身波斯舞衣。那波斯舞衣较之杨露初始所穿的相差无几,上面也是一道紧裹了身子的抹胸,只是上面的抹胸更为小了几分更为紧了几分,将上面的女性的曲线更多的展示出来。
下面是一条波斯人的长裤,裤子下面束住了双脚的脚踝,裤子上面则围裹于腰间,只是中间较为宽大蓬松,好像是一个鸭梨的形状。这样的裤子穿于身上极适合旋转腾跃,且是十分的合身。只是裤子也是用半透明的丝绡所作,鹅黄色的纱裤之下隐隐显出里面双腿的轮廓,无非是要满足观舞人的赏美情趣了。
除了上面的抹胸同下面的长裤,面颊上尚有一个遮住面的纱巾,也同样为鹅黄色。至于双臂上都戴上了黄水晶制成的水晶手链,脖子上也是水晶的饰链,更于腰间和双腿的脚踝上装饰了几个小小的银铃,能发出几清脆的响声。头上的发髻也相对作了一些调整,养娘又细心地于杨露的头上修饰了好一阵子,方才望着为自己穿戴好了的杨露不无满意地笑了一笑。
养娘用手扯了杨露的手臂,牵了杨露来到墙壁旁镶嵌了铜镜的所在,让杨露看自己打扮后的模样。养娘极是温存地把嘴唇贴于杨露的耳边上,同杨露小声地说道:“鲁尔玛,你看下可是合你的意的么?若是不合意你便摇上一下头,用手指出不合你心意的所在。若是合意便同我点下头便是。”养娘一面同杨露说,一面于手上比比划划,做出种种的手势,生怕杨露听不懂自己的意思。
杨露用手抚摸于自己的鬓角发髻上,眯起眼睛,细心的端瞧起镜中的那个妙龄而柔美的波斯舞女,竟是一时自己也认不出自己了。杨露真的有几分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镜中的这个美丽无足比拟的舞女真的是自己么?自己如何一朝可以变得这般美丽起来?莫不是自己重新回到了梦境之中么?
养娘为是等了许久,见到杨露无什么表示。那养娘见到杨露只是一味的发呆,心中好笑,便用手于杨露的肩头上推了一下,望着杨露小声说道:“怎的?还没勾上汉子便已是兀自做起了春梦不成?”养娘本以为杨露听不懂自己打趣的言语,所以说话时很是随意。
却不想杨露本是中土人,一听便晓得养娘话中的意思,无非笑自己迟早要做了别人床上的尤物罢了。杨露的心中一时如何能不羞惭呢?杨露暗暗地咬了一下嘴唇,打愣怔中醒转了过来,侧转过面去,同那个正然嬉笑的养娘点了下头,而且模仿了舞女的样子,于面颊上露出一抹矜持而妩媚的微笑。
养娘见到杨露这般好说话,方才放下心来,同杨露微微地点了下头,小声说道:“随我来。”自己转过身去,朝向外面走了出去。杨露心中知晓养娘要带了自己上附近的净室中安置,便跟随了养娘朝向外面走去。
养娘引领了杨露一路朝向后院的内宅中走去,一路上穿廊过轩,少不了把太师府中的景致观赏上一些。杨露一路行来,虽是表面上毫无一些声息,只是心中往往要发出几声的不无惊讶的赞叹之声。听闻得太师府如何的华奢不可一世,起初自己还信以为虚谈,及至此时为自己亲眼所见,那太师府中的名花异草、奇峰怪石、亭台园林如何不让人叹为观止呢?
但见那太师府中是怎生一番模样?只见其间:楼台临水而高耸,庭院傍山以清幽。假山多叠崔嵬怪石,花圃常伴曲水流觥。水阁遥遥临风波,轻轩斜斜倚松樟。碧水画栏,阵阵涟漪动残荷,叠峰怪隙,片片红叶落曲径。小亭之畔,孔雀双飞出绿水,大池之滨,麋鹿成群食青苔。园中常栽四时不谢之花,圃中常聚九州罕见之禽。木兰之舟长浮于秀帘之下,秋千之架摇荡于杨柳之间。朱栏同翠幕争辉,碧水共苍柏一色。
正是步入其间,有浑然而忘却自己是于尘世之间的错感。杨露观赏那沿途的景致,心中便十分的羡慕不已。杨露心想,假使一日自己也能有上一份泼天的富贵,自己也定然要弄成这般的一个局面出来。只于这般的园林之中徜徉上一场,便是一朝死了也甘心呢。杨露心中这般想着,不觉得已是同养娘走出了很远。
正然于两人行走之间,隐隐听得附近的什么所在有人正然在背书咏文,且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杨露正然心上疑惑,那声音倒反愈加的清晰了。只听那人吟咏道:“黄衣道士亦讲说,座下寥落如明星。华山女儿皆奉道,欲驱异教归仙灵。洗妆拭面著冠帔,白咽红颊长眉青。”乃是一首出自唐时韩愈的一首古诗华山女,讲的是华山的一个女道士同当时盛极一时的佛教抗争的故事,很有几分的意蕴。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安排,这杨露正是华山下来的女道人,而此时这个男子正于此处吟诵华山女的诗篇,兀的让杨露的心中生出了几分的好感来。于是待到走到了那人咏诗的所在时,杨露便把面颊侧转过去,朝向一旁的临水的一个小轩中瞟去一眼。只见小轩外面的空地上一个年轻的公子正然于手上捧卷低吟,那年轻的公子年纪只可二十岁上下,样子十分之清秀,且是生的容貌姣好,正然一面踱步一面低头吟咏。
杨露也并非是一个无情的太上圣女,一时见到了这般秀美的一位男子,也忍不住要多看上几眼。于是杨露稍稍地停下了下面的脚步,斜侧过眼眸儿,望向那个年少的公子,心中正然猜度这个公子是何许人?为了什么馆于蔡京的府第之中?且是这般临近内宅,恁的不是教授蔡太师女公子读写的坐馆先生么?
杨露正然驻足观看那公子,那公子此时正然吟到最末两句:“豪家少年岂知道,来绕百匝脚不停。云窗雾阁事慌惚,重重翠幔深金屏。仙梯难攀俗缘重,浪凭青鸟通丁宁。”吟罢此诗之后,那个公子打下面抬了面颊,正然抿了嘴角回味诗中的意境,于转身之际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瞟落于一旁的杨露的身上。
杨露见到那个公子发现了自己,面颊上稍稍有些发烫,便同了养娘要走。却不想杨露同养娘方才走出了两步,身后传来那个公子的呼喊声。只听那个公子呼喊道:“哎,这位小姐请留步,小子有一事不明要当面求教。”
那个公子于手上持了那卷书打后面飞跑了过来。养娘侧转过头去,见到那个公子,慌忙叉手道了一个万福,同那个公子说道:“四衙内,这位乃是张干办打一个波斯胡人那里购进府中的一个西域的舞姬,并非是什么府中来的宦门小姐。”那太师府中规矩森严,一个养娘生怕担上干系,便脱口说出了实情,若是出了事时,自然要推在张干办的身上的。
那个被养娘称之为衙内的少年公子,微微地眯了眼睛,端详了面前波斯舞女打扮的杨露,面颊上露出几分喜悦莫名的神情。那个公子观瞧了杨露老大一段时候,方才侧过目光,同一旁的养娘说道:“张发科那厮好生的了得呢,我想他一个小小的下人如何有银子购置这般颜色的舞姬,无非是要于家父面前领功讨赏了。只不知此事家父可是晓得的?”
养娘打下面抬起面颊,目视了面前的少年公子,只见那个少年公子正然目不转睛地注视了自己。养娘心想,自己何苦为了一个小小的干办而得罪了主人的爱子呢?于是养娘咬了一下嘴唇打定了主意,压低了嗓音同这个公子说道:“回禀衙内,老爷那里一毫也不知的。实是张干办一时见到这个舞姬姿色美丽,要私自买下来进献于老爷的。这不方才沐浴以毕,让我送她到后宅的净室中安置。”
养娘倒也毫不隐瞒,一五一十地道出了其中的详细,重新低垂下面去,摆出一种格外谦恭的姿态来。那个少年公子微微笑了一下,轻声说道:“张干办好生的胆大妄为,他一个下人没有得到主人的首肯如何能擅自动用府库中的银两的?虽则他也是出自于一番的好心,只是这般一个先斩后奏的做法也太不合乎于作下人规矩了。你且为我回复张干办,便说这个波斯的舞姬为蔡绦蔡衙内暂且留下了。老爷那里要他暂且不要告知,至于库房中缺少的银子我自然会为他遮掩的。晓得了。”
及至此时,杨露方才明了,原来这个于此处静轩处读书的年轻公子竟是蔡京老儿的四儿子,叫做蔡绦的。听闻得外面的人们传言,蔡京一生统共八个儿子,而蔡京本人最为钟爱的则莫过于是这个四儿子蔡绦了。这蔡绦不但生得模样秀美标致,且是聪慧好学,诗词歌舞无所不通,且是练就的一手和蔡京本人不分仲伯的好书法,琴棋书画也略有涉猎,更有一桩好处,便是善于猜度他人的心意。不则蔡京晚年致仕在家,也不会事事悉决于季子蔡绦了。
养娘得了蔡绦的叮咛,转身去了不提。此时的甬道上只剩下蔡绦和杨露两个人,此时一阵清风吹过,撩起了杨露面颊上的面纱,杨露身上的玫瑰露的清香一时发散出来,无比的醉人心脾。蔡绦此时目视了面前这个绝色的西域女子,只感到自己好像是置身于梦境之中相仿。
蔡绦把手掌轻轻地抚摸于杨露的手臂之上,怔然目视了杨露许久,方才轻声说道:“此处秋风寒冷,娘子不如陪同在下到后面的小轩中一叙如何?”蔡绦侧过目光,用手点指了身后的那处临水的小轩轻声说道:“此处乃是在下平日读书习文的一个所在,为我名之为品墨轩,此轩上的匾额便是我自己亲手所题写的。”
蔡绦口中一面说,一面引了杨露朝向小轩中走了过去,走出了十几米,已是来到了小轩之中。蔡绦让杨露于一把楠木雕花的椅子上落了座,目视了杨露发问道:“听闻娘子乃是出自于西域的舞姬,只不知出自西域的何处?娘子可是通晓得中土的语言的,若是不通小子倒有一个常常来往于西域和汴京之间的故友,我不妨请他到此间代为传语好了。”
杨露虽则是一个侠客,但也是一个女子,见到了标致的男子也难免会倾心爱慕,何况面前的蔡绦不但生的面貌姣好,而且秉性素雅,如何不使得杨露一时间春心荡漾呢?
杨露斜过面颊,朝向轩窗外面注目了片时,稍稍地平稳了一下内心起伏的思绪,方才稍稍地眯起了眼睛,微微笑着目视了面前的这个公子,开口说道:“妾乃是出自于西域焉耆,早年为了躲避战祸而移居到了龟兹。妾便是为那波斯的胡人老爷打龟兹带入此汴梁城中的,路途之上波斯人雇下一个秀才于沿途之上传授我中土的语言礼节等等,如今差强人意已是稍稍能够说上两句囫囵话儿的,只是言词卑拙徒使贵人见笑而已。”杨露于言语之际,目光闪烁,轻笑盈盈,很是妩媚动人。
听了杨露的自我叙述,蔡绦微微笑了一下,同杨露说道:“莫非便是盛产胭脂与宝马良驹的焉耆么?我昔日读书见太平御览上有焉耆一条。上面记载道:焉耆国在车师南,都员渠城白山南七十里,汉时旧国也。去代一万二百里。其王姓龙,名鸠尸毕那,即前凉张轨所讨龙熙之嗣。所都城方二里,国内凡有九城。国小人贫,无纲纪法令。其国养蚕,不以为丝,惟充绵纩。俗尚葡萄酒,兼爱音乐。南去海十馀里,有鱼、盐、蒲苇之饶。却不想这般的所在竟能生出如许的美女?委实令人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