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日日找云清下棋,偶尔也会寻渊堑以满足下胜欲。
婧昭极少出席一些公开的场合。那日之事,也没有再提。也许云清知道,但她没有问。极似两人的默契,她和渊堑,如同忘记了当夜的事般。
“云清,快一个月了,可有查出?”渊堑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手上的文书。
“没有。”云清替他斟了杯茶,“那天晚上传话的丫鬟殿里并不存在。除非上殿外的人。另外,当时解除阵法的人也毫无头绪。”
“查出来。”渊堑淡淡道。
云清蹙了蹙眉,应道:“是。”
“喂,渊堑——”婧昭声过人至。她着了身文士的衣服,宽大地罩在身上,并非衬着她娇媚的红,而是素雅清怡。
“什么事?”渊堑笑问。
“这几天放我出去?”婧昭凑到他身边,“哥应该已经和你打过招呼?‘女公子’三月一度的文会,明日便要开始了。”
“可以。”渊堑很大度地许了,偏头看着她,“你不是很懒么?怎么会弄这么麻烦的事?”
婧昭嘟了嘟嘴:“我也嫌麻烦。但当初和那奸商打赌输了,白纸黑字立的条令。如果我不举行,可是要赔钱的。”
渊堑声色散散的:“多少钱?”
“每期的盈利大约就有三千黄金了吧。”婧昭估摸了下,“如果按违约翻倍算,就是六千两了。”
“我帮你付怎么样?”渊堑喝了口茶。
“帮我付?”
“对。”
“付几期?”婧昭轻咳了下。
渊堑抬了抬眼睫:“你说呢?”
婧昭媚然一笑:“不如付一辈子吧?”
“好啊。”渊堑不温不火。
“祭祀大人慢慢玩吧。我得先走了。”婧昭撇了撇嘴,转身离开。
渊堑无奈地看了眼云清:“我是认真的。”
云清失笑,也不答话,眸间是一片低和的清色,却隐约寂寞。
婧昭绕了圈先回了自己屋。恰见倦儿在替她打理。檀香萦绕,袅袅几点烟气。周围素帘轻窗,伴书架上几本书籍偎依,桌上依稀可见散开的点墨,几分淡然。
她漫不经心地走入,嘱咐道:“我这几日要外出,倦儿你可要把这里打点妥当了,要是偷懒,等我回来就……”似笑非笑的神色,几分戏谑。
倦儿被逗乐了,连连应下,却是不时地打上几个呵欠。
“怎么,没睡好?”婧昭皱了皱眉。
倦儿也嘟了嘟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日明明睡得很好。”话戛然而止,她错愕地看着婧昭突然腻了过来,像猫一般地凑在她身边,上下地嗅着什么:“姑娘,我……我身上没味。”
婧昭挑了挑眉,说:“不对,有味道。”
倦儿脸上一红,不由娇嗔道:“奴婢可是天天洗澡的,不信姑娘可以去问。”
“我又不是说臭味。”婧昭被她的神色弄得一乐,醉眼间却微微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色,“这味的确有些不对。你最近房里可有烧什么?”
“能烧什么呀……”倦儿感到被玩弄有些没面子,一副不依的样子,“还不就是上次的那些檀香,姑娘既然给了奴婢,自然是不要浪费的好。”
“檀香?”婧昭神色一顿,“拿来我看看。”
倦儿见她突然严肃,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忙是跑去将屋里的香取了来。
这是几日前由物置处送来的。婧昭在这里既然是客人的名义,送上些檀香也在情理之中。但她不习惯其他香的味道,便顺水人情给了倦儿。
现在拿在手上,婧昭眯着眼取近了闻了闻,伸手抹了些灰,又送在舌尖轻轻舔了下,嘴角略略起了一丝笑意。
倦儿在一边眨着眼:“姑娘你笑什么?”
“这香以后不要点了。”婧昭漫声说着,依旧那副散散的神色,“倒没想过对付我也需要用尽那么多手段呢。有这香的长时间作用,起初是精神恍惚,然后萎靡不振,最后可是要神志混乱思维颠倒的呀。”
“什么!”倦儿一松手,那一捆的檀香顷刻散了一地,“这是怎么回事?”
婧昭抬着细如葱根的手指了指那片残骸,笑眯眯地说:“这些你可要自己收拾了,我得先去属丝山,几日后回来。你不点也就没事了,到时候再研究这个吧。”言罢她转身取了本就准备好的衣物包袱,轻地似一片红霞般飘曳而去,只留倦儿一人依旧愣愣。
属丝山。位于鬼方国都上京的东郊。
天地相连。密草连空。风入松林摇硬动,无兆总可闻隐约的轻吟声。此时山上的庄园已经被包了下来,山下的客栈也陆续有了人来投宿。聚集过来的一概都是文人,翩翩轻衫,手执卷帙,长带轻扬。
今年,这位文坛中引领学术的女公子办诗会的地方择了鬼方,虽然天下动荡兵乱四起,倒也没拂了这些学士的雅兴。他们只盼能一睹风采,当然,首先得得了这文会的入场函。女公子的文会,不同之处就在于,被许可入内的只有两种人——其一是有一定的学问,答对得起届时所出之题的,其二便是出得起钱用天价买入内资格的。
婧昭一路去也见了不少文人,但她雇了一辆车,过了山脚后又特意选了一条小路。蜿蜿蜒蜒的一路盘桓,没引什么人注意就到了山庄门口。那里的人都是识她的,一见她到便领了进去。
山庄不大,倒也别致。假山清泉在山之顶皆透了一种清气,婧昭深吸了几口,不由地也是多了抹笑意,在一屋里换了身衣服,就一身轻松地去了正堂。
这时正堂里只有一人。靠在那悠闲地喝着酒,地上满是瓜子壳,只是眼睛望着屋檐,神态间有些迷朦,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哥。”婧昭叫了声,便踱了进去。
笙醉回神看去,微微眯了眯眼。这时婧昭着了身和他相仿的青衣,只是款式显然是个书生。长衫间隐约显露出几分单薄,但清雅间有几分坚毅。粉黛不施,长发仅以一根丝带随意地束起,随风飘散时青丝时有抚面。无红衣相衬,也没了平日媚动的神色,淡淡而立,轻风间独有一分清逸的俊美,反倒没了丝毫女儿家的妩然。
知道她此时已俨然成了“女公子”,笙醉笑笑,将酒杯往桌上一置,说:“你再不过来我可要亲自去‘请’你了,你可知道佑岚有多着急,要知道,一场文会可关系着他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
“他可就只知道钱。”婧昭莞尔一笑,轻盈盈地找了个位子坐下。
“谁说我只知道钱了?”门口霍然有个人强过话去。光下他的五官勾勒着精巧的轮廓,一双眼含笑地腻着这个文人打扮的女子,一身的锦衣玉服,皓齿低透,乍眼是刺眼的贵态,几乎让人断定是哪户大族里的公子。可这时他左右各拥了一个娇媚动人的女子,手一边不老实地动着,一边却是看着婧昭,笑意昂然:“婧儿,你怎的老喜欢在背后说我坏话?”
婧昭睨着这个身为未央宫丹青楼主而完全没有“觉悟”的奸商,轻轻地哦了声,说:“佑岚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反正我每次说你坏话都会被听到,又有什么关系?”
“的确是没什么关系。”佑岚笑着挥了挥手,那两个女子便乖巧地退下了。他几步走到婧昭身边,摇了摇手中全金的小扇,轻轻道:“只要你给我赚钱,这事上有什么是‘有关系’的呢?”
婧昭对此赞成:“就一个奸商的价值观而言,你是完全典型的。”
佑岚并不认为这是挖苦,颇是得意地笑了笑:“那是自然。‘乘机捞一把’这个原则,当然放哪都不会错。”说着,他向婧昭那突然一靠,只觉风在刹那飘起,再回神,他已将婧昭牢牢地护在了怀里,笑得自在:“婧儿你也没良心,都不知道回宫里来找我,我可想坏了。”
婧昭被他方才一拉,正正经经地坐在了他腿上,身体相依,倒也不介意。抬着醉眼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声色漫漫的,却是说给笙醉听:“哥,我被‘调戏’了你怎的也不帮帮我?”
笙醉在一旁看得正兴起,本就没打算插手的意思,闻言一笑,道:“自己的风liu债自己处理,这可是当初你留给我的话,今日也说给你听。”
婧昭嗔了他一眼,对佑岚嗤了嗤:“你如果再这么报着,今期的文题我可不出了。”
佑岚垮了垮脸,风度翩翩地将她放在了地上,哂笑道:“我的大小姐,由了你还不行么?这世间什么都可以敌对,惟独万万不要跟钱过不去。”
婧昭轻笑了声,莲步轻动到了早在旁准备好的笔墨前,寻思间眉目稍稍一蹙,便抬起笔写了起来。
笙醉和佑岚凑上去看了看,无外乎又是几个诗题以及几个对联。待看到每期必出的压轴之题时,才一愣间嘴角多了分笑意。
能参加文会的也分等第,要看答对了哪档的问题了。但无论答的是什么,只要没有答对最后一题,那么只能作‘帘外之宾’,揭不了届时会设下的竹幔,自然也就睹不了这未女公子的庐山真面目了。
每年一题,很少有人能答出。
而今年的题目则是个对子——明月照纱窗,个个孔明诸葛(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