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道旁的一家客栈。二楼。
婧昭懒懒地躺在斜椅上。她身着轻扬却略显松垮的长袍,半合半开的眼没有一丝得流光,却亮得刺目,叫人移不开视线。
抬头一笑,她从他的手中接过这上好的观露茶,呷了口:“浮,谢谢。”
蔺浮的视线从这二楼的客栈掠了出去。
周围荒原古径,独目萧条。余辉一点,遍染烟树。即便偶尔过几个行人,也是匆匆来,匆匆去。
自从月前鬼方军乘乱袭击海苍郡,这里就渐渐地萧瑟了。有人赶路而过,也都是向着远离战火的方向。
“第三天了。”蔺浮的声音不重。
“我知道。”婧昭这才将视线从书页上移开,定定地看着他,妩然一笑:“我说过,不出三天他一定会来这里。浮,不信我吗?”
蔺浮敛了视线,沉默不语。
“来了。”泠泠的声音一起,蔺浮下意识看去,耳边有婧昭清明的声,“他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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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折言在路过客栈对面的茶馆时停了下来。
他微微皱眉,斟酌再三,顿了顿,将马一栓还是走了进去。他的身影很快便隐没在了屋檐下,但婧昭在楼上已经清晰地记下了刚才落入眼中的一页画页——方才系绳时,从袖口露出的那只纤细而微泛一丝惨白的手,指间犹有一抹清隽萧然的苍色。
这是一双经久操劳的手。而拥有它的,也是个疲惫倦瑟的人。
婧昭低叹了口气。三年前的一别,他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视线轻轻地掠过那个茶舍,她问:“浮,暗中埋伏了多少人?”
“十出,二十内。”蔺浮略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答道。
她的眼底漫上了笑意,却平白让人感觉,又似乎并没有笑。她说:“救了他吧。”
蔺浮皱了下眉,觉得她最近古怪得紧:“救了这人会有麻烦。”
婧昭白了他一眼,说:“你看我像是怕麻烦的人吗?”若是平时,这种事她定是能躲则躲,但今日她的确没有一滴怕麻烦的样子。红衣黑发,嬉笑颜颜,举手投足间风姿卓然仪态万千。
风凉衣摆,她翩然转身,也不管蔺浮,径自下楼。
柳折言叫了壶茶,神色却始终落在门外的那片天间。
这一小会的休憩似乎有些奢侈,只是,赶路已经连续三日,从莫无射被困盘源山的消息传到他就日夜加程地赶来了。
他就这样看着外边出神。
和缓的光微构,满身尘土却有浅意的温和。他这样空空地停着视线,良久良久,才低低地叹了口气,给自己斟上一杯茶。
杯盏移至嘴边,却在微触到的瞬间忽然顿了顿。他没有躲,正好有什么从门外飞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茶水中化了开去。他甚至没有触一下眉,只是将视线投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了她。
四周仿佛瞬间静下了。她穿着一身较宽大的文士长袍,妖红色,宽宽松松地垂在身上。脸色略有苍白,长发散垂,落在肩上安静地躺着。朦胧的眼底带三分醉意,醉态中含一分妩媚,妩媚中又带几分傲气。媚而不妖,丽而不俗。
柳折言放下手中的杯子,凝着眸,眼底几丝挣扎,久久未动。
“现在可以放心地喝了,毒不死人。”声音间有些惰意,她垂着眸只当没留意他的反应,漫不经心地掠了眼周围,详作不经意地说,“到底是乱世,出门在外万事都应小心。乘虚而入可是小人惯用的伎俩。”
周围一下子静地诡异。方才茶馆里的热情似极一个瘴,而现在,针落有声。
柳折言一时了然,握起了桌上的折扇。“谢谢。”他对她的故意忽视有些无可奈何。突然,眉目间闪过一丝锐利,话音未落,身形突如拂风般向前一掠:“小心!”
他看到有个影从她的身边突然蹿了出来。方才还笑地热情的店小二这时眼里已经只留杀气。
但他的身边也陡地起了风,又是两个刺客。跃到一半的去势堪堪顿住,四面开始涌入埋伏的暗客。柳折言折扇在手中一转,几下挑开攻势,却只能眼见不远处刺目直去的银光。
一瞬间。目光锐利。但也仅一刹那。
她散散地站在那没有动,身后直掠而来的风声,在耳边躁动,堪堪乱了发线。她的笑意未绝,仿佛浑然不知,刹那间,浓郁的血气充斥嗅觉。“铮——”一声刺耳,小二的瞳孔陡地收缩,喉上已被划了道深长的血痕。甚至脸上还悬有狠绝的冷笑,却已经轰然倒下。蔺浮的影就似鬼魅般在四面时隐时现,过处没有低嚎,却是死一般的寂静。他拿剑划过喉结时只是随手的一下,简单漠然。收势后他接过了婧昭递来的巾帕,轻轻地擦拭着爱剑,面无表情。
婧昭向周围看了眼,十多个暗伏之人,便是十多具尸骸。
柳折言的心不由地跳了下,他的视线在蔺浮的身上一落,又不着边际地移了开去。“婧儿,好久不见。”他对突然的重逢有些措手不及。
婧昭凝着眼看他,媚然一笑:“雪医山庄十七代弟子婧昭见过柳文相。”这样说着,她又微微抱了下拳,却是连膝盖都没有曲一下。
“婧儿你……”虽然知道会有这种态度是必然的,但柳折言垂了垂眼,说,“那么姑娘是为盘源山之困而来的?”
婧昭的眉睫轻轻地跳了下。对于他言语间的生疏,她故意轻巧地笑着:“本来我应该留在崖上为师父师兄守灵的,但三师兄这里出了事,也不得不来跑一趟了。说到底,师兄身为帐内谋士,居然还让役相深入敌阵导致现在被困的局面,我们雪医山庄多少也该负点责任。”
柳折言却仅仅沉默。
婧昭对他的反应暗暗自嘲,表面上却依旧眉目轻挑:“文相不用太多的顾虑。如果是想去海沧当奸细,还不如方才让那些人把你给解决了来得方便。文相一日不到,恐怕三师兄那边也撑不过三天。即便之后的攻城算上一日,也不算太长。至于以奸细的身份入郡,日日受监视不说,也不知到猴年马月才可以公成身退。如果让文相你来选择,又会选哪个?”
柳折言收了折扇,无奈地看她。他根本没有怀疑她的意思,三年一别,谁会想到各自会以这样迥异的身份来进行对话。摇了摇头,他说:“你如果想去,我当然不好拦你。可是,婧儿,那里危险。”
“这便不需要文相担心了。昭是去助三师兄,和文相无关。”婧昭躲开他关心的视线,藏下神色的不自然,向蔺浮低低一笑:“浮,没听文相公子说要带我们一起上路吗,还不快去备车?”
蔺浮淡淡地看了眼她脸上虚假的笑,视线在四周一掠,确定不会再有类似的伏击后,不屑地低哼一声,轻功一展已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