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民国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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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谦之

“皙子先生!”

杨皙子正在与几位客人高谈阔论,突然听到一句轻声呼唤。一看,原来是梁栋。注视这么一个后进之辈,说心里话,他真有些嫉妒。他一生骄傲,不曾想却在最擅长的领域被人超越。学了西方,却不习东方,如何能够融会贯通?故而奋力追寻,意图赶上这位后生,可在袁世凯把那篇君宪草案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见识上实在差得太远了。

袁世凯不谙君宪,看不出那篇平平淡淡的君宪草案中隐藏着深层目的。

但他一个自负君宪的才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君宪草案为了替帝制辩护,煞费苦心提出了科举的概念。科举与天子互为因果,看似为变更国体着想。但实质不然,议政院也由科举推选,科举标准又特意降低,国内教育水平很低,看不出什么?因为没有那么多人可以参加科举。若放之西洋各国,多数人皆可参加科举,皆可获得议政院资格,以当今之国情,不消百年功夫,宪政之路唾手可得。

杨皙子自问自己决无这等见识,也绝非常人可以如此贯通中西。

“皙子先生。你怎么了?”又是一声呼唤。

“哦!”杨皙子回过神,突然说道:“梁栋,你找我可有什么事?”

梁栋从旁边走过的侍者手中捡起两杯酒,一杯交给杨皙子,一杯留给自己,示意旁边谈。杨皙子把手中的空杯交给侍者,接过梁栋的酒杯跟了上来。

来到侍者的柜台,梁栋与杨皙子两人一少一老靠在柜台上,举杯共饮了一杯。

梁栋打起了开场白:“皙子先生,我等皆是文人,没有什么力道可以改变这个世道,唯有一张嘴与一支笔。或者,自负一点,还有一腔之学识。遗憾的是,当今为乱世,看那外面纷纷扰扰的请愿活动,不知皙子先生可有万分的酸楚与无奈?”

杨皙子细细品了一口酒,不言不语。

梁栋也把手中的红酒摇了摇,静等杨皙子的答案。他这么突兀的开场白,直指杨皙子内心的失落,实有揭人伤疤之嫌。如果是旁人,他绝对不会这么说。但是,眼前此人是杨皙子,一个至死都不忘救国的才子,虽然因为洪宪帝制,名声不好,但丝毫不能减损他一丝一毫的赤子之心。

杨皙子突然开口:“对,我等皆是文人。”

梁栋笑了,一句平淡的话,明白无疑表达了杨皙子的立场。他俩都是文人,所以他俩都应当以文人的方式共进退。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梁栋说道:“我可否参加皙子的宪政研究会?”

杨皙子一笑:“求之不得。你不说我还会邀请呢!宪政研究会离开了你这位才子,还能算宪政研究会吗?”说罢,杨皙子意味深长看了梁栋一眼。

梁栋笑笑,不愿深究杨皙子话中有多少真意,而是转身,背靠柜台,对着高朋满座的宅院,说道:“皙子先生,我曾经读过美国史,美国的国父们为了设计一个制度优良的宪政体制费尽心机。否定了独裁,也否定了民主,实乃至理名言。”说到此,突然转过身,梁栋眼神灼灼盯向杨皙子:“皙子先生,有没有心思做我国之国父?”

一句诛心之言!梁栋说出口,心脏直是怦怦直跳。这句话毫无疑问,明摆着驳斥袁世凯帝制自为的正义性,更应当说,梁栋把自己反袁的心思彻底暴露给了杨皙子,如果杨皙子回报于袁世凯,他立刻就得逃亡,逃得越远越好。

杨皙子一副长脸,脸孔绷直。此刻,听完梁栋的诛心之言,脸孔愈加绷直。

静默了好几秒钟。

在梁栋以为自己看错人的时候,杨皙子突然笑笑,问道:“梁栋,你有没有表字?”

这话让梁栋摸不着头脑,不知杨皙子何意?呐呐说道:“我没有表字,我觉得那个东西没有什么必要。”

杨皙子摇了摇头:“不可如此轻佻。”然后又道:“不如我给你取一表字吧!”

梁栋眼眉一挑,深知杨皙子此言必有深意,说道:“还请皙子先生赐教。”

“谦之!”杨皙子又加重说了一句:“梁谦之。”说罢,他把酒杯往柜台上一放,就走了。谦之,就是让梁栋懂得谦逊隐藏的道理,也是暗中警告梁栋,虽有才华,也不得年少轻狂。态度再明确不过,他没有与梁栋深谈的意思。

梁栋颇为无奈,又自失一笑。这个世界不存在所谓王八之气的。

此后,梁栋也就没有再与杨皙子交谈,跟在袁绍明后面,认识了几位投置闲散的宪政研究会会员以后,就准备趁着夜色回去。不过心中对未能与杨皙子尽谈,甚为遗憾。但让梁栋万万没有想到地是,临走,杨皙子却特意派人请他,要他到屋内细谈。梁栋不明所以,与袁绍明打了声招呼,就向杨皙子的内屋走去。

杨皙子书房。

梁栋走进屋内,打量了下杨皙子的书庐,满目皆是书籍,较之梁栋不知博学了多少。

见梁栋来了,分宾主坐下,杨皙子打起了开场白:“谦之,往年我身居日本,与孙文交善,畅谈宪政,他主共和,我主君宪,相约以后若君宪不成,我必助他。今之总统所为,我深以为憾!”顿了顿,杨皙子叹了口气。

梁栋仔细聆听,心知杨皙子必有下文。

杨皙子重整了下精神,又说道:“那日,得谦之君宪改制一文,深佩其中科举之法,以度之见解,科举之法实乃吾国宪政之良方!论心而言,谦之一文重燃了我君宪的希望。皙子由衷敬佩谦之之大才……唯锋芒过甚,故,度以‘谦之’二字赠之。”

梁栋起身行了一礼,道:“谦之谢过皙子先生。”顿了顿,梁栋有些赫然地说道:“其实我能得出科举之法行宪政之实的见解,得益于先贤教导罢了。”

杨皙子问道:“何人?”

梁栋答道:“梨州先生。”梨州先生也就是黄宗羲,中国古典最后一位哲学圣人。也是中国古典学术之集大成者,他的学术思想融合了儒家、法家、墨家、佛家等多门学术。随之,梁栋就把黄宗羲有关于科举制的历史原文背了一遍。

杨皙子听完,长叹一句:“世有多人有读梨州先生,却只有谦之一人读出了科举之法行宪政之实的良方。”杨皙子无尽唏嘘。过了一会,杨皙子又问:“谦之准备怎么推行科举之法?”

梁栋握了握拳头,说道:“君宪不成,我等文人学那美国国父们,自行推行宪政。”

杨皙子笑了笑:“借用你在《三问共和》中的讲述,只有笔杆子,没有枪杆子,我们文人如何能学那美国国父?”

梁栋成竹在胸:“那我们就去找枪杆子。”

杨皙子又问:“那你又要我做什么?”

梁栋答道:“求才!请皙子先生培养诸多懂得宪政的人才。也就是科举之法的根基。”

由此,杨皙子点点头,道:“如此,若君宪不成,我愿助你。”

梁栋闻之大笑,总算没有白来。若论民国以后,掌握正义权,始终是南方的国民党势力,作为民国首任大总统,孙文的影响力太高了。以后推行宪政,孙文必不可一头势大。一党是走不出宪政共和的。因此,人才的争夺至关重要。今日把杨皙子争取过来,他日也就少了一个帮助孙文的笔杆子。兴奋之下,梁栋一夜没有回去,与杨皙子商量如何把他的“宪政研究会”由一个鸡肋改造成一个培养宪政人才的培养机构。第二天早上,梁栋才满意而去。

当袁瑛把这个消息递给蔡锷,蔡锷几乎下意识说了一句:“大事可成。”一切,只等他逃离北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