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已经过去四年。
他离开了小城，带着孩子搬往少年时的家乡小镇山枫。在那里盖起一所很大的别墅，带花园，在里面种各样的花树。养起一只大狗，给它盖了一间电视上的小屋，但狗不住里面，习惯睡在别墅的木质走廊上。孩子已经五岁，喜欢和大狗一起玩，会带着它去和别的小朋友显耀。故乡的人，大多是已经不认识。除去一些以前的亲人，还有曾经的小学同学，基本上是一个不认识。而且，那些认识的人也不时常来往，除偶然遇见才打一声招呼。小镇的人不知道他离开之后的过往，大家相安无事，平平静静地生活。
他和隔壁的一个老人相处得倒是很好，老人年轻的时候是跑船的，到过的地方比他多，经过风雨。他与他聊得来，时常一起喝酒。老人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也还孝顺，都到外面去工作，每个月给他寄钱来。女儿还在读大学，一年回来两次，他见过，是个泼辣的女子。老人的妻子一早就走了，他一个人住在乡下，大儿子时常叫他去城里。他不去，知道去的话会让儿媳妇不满，还是一个人快活。
他在此处本来就有地产，是父母留下的，只是他离开了多年，所以被几个亲友分了。于是，他寻到他们，说要自己耕作。那些人有些不愿，有的说自己种了果树，有的说可以给他一点钱。他坚持要要回土地，那是他父母留下的。亲友其实是有一些怕他的，因为他们还记得这个男子少年时做的事。他在少年时，可是这一带的恶霸，甚至还打死过人。而且，从他的父母死去之后，这些所谓的亲人，没有一个对他伸出援手。所以他其实并不把他们当成亲人。他在这世界上，已经一无所有，只剩那个女孩为他生的那个孩子。为了那孩子，他回到此处，开始安静的生活。他想要给她幸福。他觉得自己有这责任。
池塘也要了回来。他时常带着孩子去池塘边看日落，钓鱼。孩子顽皮得很，想男孩一样，拉着大狗的耳朵，大声说话。不愿走路，骑在他的脖子上，抓他的头发，欢喜地笑。他喜欢看这孩子笑，觉得幸福。他知道，这是老去的象征。的确，他是老了。短短四年，带着这孩子。他可以说是一下子老了几十岁。精神磨损得厉害。可不是，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小女孩。小的时候，换尿片，洗衣服，喂她吃东西......尝尽苦头。但他都走了过来，耐心地待着孩子。她是他的生命的延续，是他接下去的生命的全部意义。
也有一些亲友来劝他再娶一个。他们不知道他的过往，以为他是离过婚的。他笑着拒绝了，他说，并不想结婚。不论他是否愿意，已经有堂嫂或四婶带着一些女子来他家里坐。他安静地待客，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但始终不表态。最后，大家也就只好做罢。夏天的时候，男人们一起聚在一起喝酒，喝得很晚，有人提议叫几个女人来玩玩，他不反对，但女人来了之后，他却悄悄回家去。
他在父母留下的土地上辛勤工作，种下自己喜欢的果树，养鱼，种稻田，完全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农民。但又与周围的人不同。他读书，买了很多很多的书，一本一本地读过去，并且在来此处两年之后的下午，把两年来买的书都捐给了中学的图书馆。这让校长十分高兴，因为一直空虚的图书馆终于饱饱地吃了一顿。听到这事之后，小学校长也来了，请他为小学捐钱建个教学楼。他答应了，反正现在也不用用什么钱。
孩子的名字叫晓。
入户口的时候费了一些事，结果是一个高中时的同学帮的忙，同学在县里工作，有一些门路。他们也办过类似的同学会，他带着女儿去参加，中途，孩子睡着，于是他告辞，带着孩子回去。以前的女同学笑他，说像个悲惨的单身母亲。
孩子渐渐地大了，和周围的小朋友玩得好，就像他小的时候，但也偶尔打架。打架的时候，如果他在一边，他会蹲下来看，不说话，直到孩子们打累了。他带孩子们去吃东西，告诉他们，可以打架，带不能翻脸。当然，也会有家长带着自己的孩子上门来告状。一般是男孩，因为这一带的女孩除了他的女儿，其他的都一般不和人打架，乖乖地穿着公主裙在一边观望。他总是会笑着说，一个男孩打不够一个女孩，还敢来告状。孩子的父母也是不好意思，但毕竟只是小孩子打架，还能怎么样呢。
女儿被他惯得过份，像男孩一样，打架，爬树，去溪里面洗澡。很多人跟他说不能这样惯着，只怕将来不好。他总是说，只是孩子，她喜欢怎样就怎样吧。就是以后长大了，他也不打算管着她，因为，她的人生是她的，他始终无权介入。他是这样觉得。
离开小城的时候，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那个叫晓的女孩。所以，现在没有收到她的信。他倒是觉得有一些想念她，有时也拿出她写的信来读。有时他会想，如果他现在回到小城去，在那间房子里应该可以看到她很多很多的信。也许有人告诉她，她所找的人不在，把信还给她。然后，她再不写信，也无处可写。她现在可好呢，是否还在疗养院，或者已经出院，重新进入这扭曲的世界。四年了，她应该是二十二岁了，如果出来了，应该会有一个男友，可是品尝恋爱的味道。
说不定，她去找过我。他时常想。
孩子已经到了上幼儿园的时候，他送去镇上小学兼办的幼儿园。孩子是高兴的，因为那里有很多很多的孩子。她还是没有变，一样的调皮，时常惹麻烦。他去接她放学的时候，老师有时会说，这孩子很聪明，只是老喜欢捉弄别的孩子。他还是那一句话，还是孩子。
最近，因为农忙，他没有去接她放学，她自己回来，也走得熟悉，不出乱子。
一天晚上，她对他说，我们学校来了新的老师，很漂亮的老师，会唱歌，很好听。他摸摸她的头，笑着说，等我们的晓长大之后，也会是一个好看的女孩，比任何人都要好看的女孩。她高兴起来，说，老师还给我买糖吃，她和我名字一样，都叫晓。他的心一下子拉紧，仿佛被刀刺了一下。晓。会是她吗？
晓，是你吗？孩子睡着之后，他守她的身边，在心里这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