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丁冬，丁冬。
龙按了两下门铃，门内没有声音，于是他暴躁起来，用手大力地敲门。
来了，来了。门内传来女子的应答。
不好意思。龙回头对灵笑笑，几天没有睡好觉，基本上没有洗澡，所以有些不耐烦，容易暴躁。
这样不好，若不能相互理解，家人会因此而产生纠葛。灵说，你该注意家庭，毕竟这才是你这一生的羁绊。职务，责任，正义什么的，都只是一个谎言。
你这样的思想若在从前可是要被抓去游街的。龙笑起来，然后认真的说。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可是，既然站在这样的岗位就该做一些事。
也许。
你变了很多。龙说。
灵把额前的一缕长发撩到耳后，说。时间在走，一切迟早改变。
门打开，一个年轻的女子落入灵的眼里，穿白色无袖紧身Ｔ恤，碎花裙子，围着围裙。女子显得娇小，站在龙的面前如一个孩子。她与灵打招呼，时常听龙提起你呢，班花灵。
你好，嫂子。灵把路过花店买的栀子花送给她。
谢谢！叫我小香就可以。她接过，把灵让了进去。
你先坐，我厨房还在烧着菜呢。小香急忙跑去厨房，不忘回头吩咐女儿，站着干什么，快给灵阿姨倒杯水喝。
不用，我口不渴。灵还没说完，小女孩已经把水端了过来，放在茶几上，并对灵说。灵阿姨，请坐。
谢谢。灵对她点头。
爸爸。小女孩扑到龙的身上，撒起娇来。爸爸，你说过给我买的抱抱熊呢？
哎呀，那个，爸爸早买好了，放在警察局忘记拿回来了，明天下班给你带回来，别闹，别闹，自己玩去。龙站起来，对灵说。不好意思，我去换一下衣服。
恩。灵把水杯拿在手里，然后放下，起身去厨房，问。是否要帮忙？嫂子。
不用，都快好了，你先坐一下。小香一边忙着炒菜一边回答她。
灵回客厅，坐下。喃喃自语，嫂子，嫂子。曾经，也有人这样叫她。那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太聪明，让周围的人觉得恐惧。于是，她被周围的人隔离孤立，而她，也拒绝任何人进入她的城堡。她是一个孤独怕光的孩子，她是一株在文明废墟生长起来的植物，她是阴谋与纯洁爱情结合生下的孩子，她是让人疼痛的一滴泪，她是Ｓ的画绿色眼影的主唱。
那是灵在十年苍白生活之后遇见的一场暴风雨。似乎命中注定的使命，她经过长途跋涉，就为了在那个城市停留十天，见证这洁净如天使的女孩的死。是的，最后女孩死了。那废墟上唯一一朵花尚未开就谢了下去。纯洁的背叛，暗地的交易，罪恶的阴谋，十六年的自责……所以的因，结出了果。
在那场战争里，她显得那样的无力，只是一个局外人，眼睁睁地看着女孩在前面死去。她在旅途中邂逅的这一场暴风雨，一生都忘不了。
想什么呢？龙已经洗了澡换好衣服坐在她的对面，穿的是一件灰色的衬衣。
没什么。灵笑着说。
你是为聚会而来的吧。龙问。
是。
吃饭了。小香已经把饭菜摆放好，又准备了酒。小女孩也帮着准备碗筷，盛饭。龙已经拥有一个完好的家庭，温暖明爽。这让灵羡慕。
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这是灵最初与最后的梦想。尤其在每一次受伤，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间的阴暗角落里，卷缩起身体，哭泣，吞下泪水。无助的绝望，希望的再一次破灭。遥望过去的幻想，一切终于凝结成丑陋的伤口，羞耻。但她依然在等待，并选择路途，开始跋涉，寻找家的所在。
过去未来都是虚幻的谎言，自欺欺人，现在也是一个谎言，欺骗自己所在的时空。
家，并非只是婚姻，而是一个可以温暖自己的理由。是了，一个男子，一个女子，一个孩子，一棵树，一座别墅，一张晚清的椅子……所有可以给自己安慰的，一切足够温暖自己的幻觉。
一直以来，她都比任何一个人都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内心却又比任何一个人更渴望感情的温暖。如此怯懦，这样矛盾。
花，那个沉默寡言，卓尔不群的少年。有生以来进入她的生命的第二个男子，她在每一夜的暗中思念的男子。是了，从一开始，花就以一个男子的身份进入她的世界。他并不主动接近，她也从不敢与他对视，甚至不曾在外面的世界与他说话。但是，他们爱上了对方，并且心内都明了。都是孤单的少年，只是默默走过高中最后的日子，然后消失，寻不到踪迹。她也曾设想过无数与花重逢的场景。然，在夕阳下的那次偶遇，他们也只是擦肩而过。不，连擦肩都没有。
这是她所没有想过的一个场景。一切已经不在她的思维范畴，她的世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觉得自己身处一条河流，而如今河流突然转向，不知是要带她去往何处。前面变成无限的黑暗。她已经隐约可以觉察到自己的死。
想什么呢？刚才吃饭的时候，你一直恍惚。龙问。
他们已经离开龙的家，在小区的花园闲逛，龙的女儿和其他的小孩玩得高兴，小香还在家里收拾。
想要一个家。灵坦白。
也是，你也不小了，该成一个家。龙似突然变成了老大哥，语重心长起来。
可是，好难。
是你要求太高，只是一场婚姻，不需太……龙话说一半突然停了，似乎寻不到合适的词。
我并无要求，只是未碰到可以托付一生的男子。灵拿出烟来抽，递一支给龙，不是女装烟，她不喜欢女装烟。
龙接过，点上，吸一口。你喜欢花。
恩。灵吸了两口，把烟摁灭，再点另一支。
你太执着了，这样多年过去，谁知道花变得如何，是否结婚，也许孩子都有了。龙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下，说。先坐一会。
灵坐下。
我不相信这样多年，你身边会没有好男人，不要说什么好男人都被关进围城。那都是借口，你的心被花填满了。不，是被你自己的幻想填满。你敢肯定花爱你？
是，我肯定。灵说。看他一眼我就知道，他的肩膀更加的孤单。
灵。
好了，龙，不要说了，我就是这样固执，已经十多年了，无所谓再多十几年。灵站起来，径直走了，不理会身后的龙。
龙追上来，她已经开车离开，从后视镜看见他。
他的肩膀更加的孤单。花的背影在她的脑里，抹不去，忘不掉。她说，花，为何你如此孤单，你也在等候我吗？是吗？你在等我吗？没有关系，就算你不是等我，也不爱我，我依然会爱你。只是，我的爱，从此再与你无关，而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她故意走远路，开车绕到遇见花的那条路上，并且停车在路边小店吃了一个柠檬冰，然后去花那天走出的小超市买了一盒烟。只是依然一无所获。
路灯亮起来很久了，灵坐在车里，吸烟。从新买的烟盒里抽出一支叼上，用打火机点上，吸一口，吐出烟雾，然后摁灭丢到窗外。再抽出一支点上，吸一口，摁灭，丢到窗外。再抽出一支。如此重复不断。直到一包烟被吸完，车窗外也落满长短不一的香烟。这并非浪费，而是刺激国民经济的发展，提高内需。
果然，刻意寻找很难，等不到。灵嘲讽自己似的笑起来，摇摇头，刚想要发动车子，花的身影却已经映入眼帘。灵发觉自己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在发抖，心内澎湃如波涛。然，三秒之后，她的眼神黯淡下去。花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孩，年轻的女孩，穿黑色紧身毛衣和白色休闲长裤，球鞋。他搂着女孩的腰，女孩把头靠在他的肩，似乎在小声说着话。亲昵得让灵嫉妒，可是，她依然只是坐在车内，并且把黑色窗玻璃摇起来。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爱了十多年的男子搂着另一个女孩的腰从旁边走过，直到消失。
这就是我坚持了十年的幻觉吗？她发动车子，茫然，心不在焉地开着车。他已经搂着另一个人的腰，他已经有了所爱，并可以温暖他的女孩。十多年孤单的爱，换来的却是幻觉的破灭。难道一开始就是我自己自做多情？莫非我从未进过他的城堡？他早已经忘记那个奇迹了吗？忘记我了吗？
红灯，她停下车。
灵，你这是怎么了。花只是和一个女孩走在一起。十几年了，你不能要求他为你而守身如玉，不谈恋爱，不和女孩睡觉。你并没有这个权利，而且，你自己不是也已经沉入黑暗，落进深渊了吗？他本来就是个坏孩子，带着危险性。而这未知的危险性吸引着他所远离的女孩。再说了，在你认识他的时候，还未来得及看清他长发下的脸的时候，他就已经和一个女人同居了不是吗。在你还在偷偷想念他的时候，他已经公开和女人同居了，和一个叫蔷薇的女人。她还和你说过话，来告诉你，花一个人了，你该去看看他。是了，十多年了，还在乎这个做什么呢？你爱他，如此就足够了。
是，我爱他，如此就足够。灵抬起头，却发现前方还是红灯，喃喃：这红灯可够久的。其实，红绿灯不知已经交换了多少次。
绿灯亮起，她发动车子，冲向前方。
嫂子，你当真要走吗？彪子可是会伤心死的。小露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她回过头，看见小露坐在地下室的地板上，手拿一根鼓棒。彪子和方城喝多了，倒在地上睡。
嫂子，你真的要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