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星期一的早晨,花一早就被晓叫起来。
晓对一脸困倦的花说,怎么,忘记了?今天小妹学校开家长会,你要送她去学校的。
哦。花笑着拍拍脑袋,他是真的忘记了。
快点起来。晓对他下达命令。
是。花起身下床,刷牙洗脸,刮胡子的时候再一次不小心在下巴留下一小条伤口。他站在大镜子前对自己微笑,显然是对自己的形象相当的满意。
因为时间尚早的缘故,我觉得在此有必要向大家介绍一下现在的花的形象。花已经是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虽然没有挺着大肚腩,但以前那坚硬的腹肌也早不复存在,只是胸肌依旧尚存。花自己对此的说法是,时常喝酒,肚子当然就松了,而且老了。回到家乡的小山村之后,他开始理干净的光头,一星期理一次,相识的人看着清爽喜人,初次见到的人总觉得他是一个大混混,用他们家乡话说,叫刺仔。他一般穿得随意,抓到什么穿什么,和其他村子里的朋友没有区别。现在,镜子里的他,只穿一条黑白条纹的三角裤,上身的纹身随着他刷牙的动作而轻轻晃动。
片刻之后,当他走到客厅,已经穿上一条洗得发白的破牛仔裤,褐色棉衬衫,系带黑皮鞋。
你怎么穿得跟老流氓一样?晓这样评价他的穿衣,并下命令。回去穿上我给准备好的西装。
又不是去参加葬礼,干嘛要我穿黑西装,而且就我这形象,穿上之后整就是一个黑社会。花抗议。
少啰嗦。晓双手叉腰,右手还拿着炒菜的铲子,整一个标准的母夜叉形象。
是,是。花举手投降,回去换衣服。
花终于西装领带出来了,在饭桌边坐下,想起一直没有看见女儿,于是问。小妹呢?
还在睡呢,还早,让她再睡一会吧,在学校一定没有睡好。晓把早餐端上来,看穿上西装的花,眉头又皱起来。你怎么穿上黑色的衬衫,我不是给你备了件白色的。
黑色的比较酷嘛,我什么都照你说的做了,至于衬衫,你就给我个自由吧。花端起自己的粥来喝,就着自己家腌的咸菜和咸萝卜,觉得没有比这更加美味的早餐了。虽然咸菜的味道没有他儿时吃的那么好吃。
几点了?
六点半了,叫小妹起来吃饭,一会就迟到了。花说。
怕什么,就迟到几次怎么了,我以前天天不去都可以。晓回厨房去煎蛋。
你。花无语,因为好像以前他也是喜欢迟到的。
临行的时候,晓往女儿的书包里又是塞水果又是塞零食,交代她注意身体,想吃零食就尽管吃,没钱就打电话回来,去KTV什么的地方要担心什么的。总之,晓鼓励女儿向不良少女的方向发展。她的理由是,少年时候就要尽兴地玩。
等花开机车带女儿到学校的时候,果然还是迟到了,而且是将近一节课。
家长会是下午才开,我逛一逛再回来。花送女儿到教室门口,然后开着机车绝尘而去。
雪裙只能对着爸爸的背影摇头。
花已经变成另一个人,只是他自己并不自知。
下午,虽然雪裙发了几条短信提醒他,但他还是迟到了。
你喝酒了?雪裙鼻子一动就知道爸爸喝了很多。
花笑着说,只一点,吃完饭,闲着无事,就喝了一点。
快进去吧。雪裙急得直推他。
花从后门进去,坐到班级上唯一的空位上,那应该就是他女儿的位子。
一班的家长,只有两种人,一是爸爸,二是妈妈。没有了贫富之分,没有职务之别,大家都是平等的。
学生都等在外面,有面无表情的,有焦急等待的,有心平气和看书的,有不停转圈的。雪裙则和几个女孩子坐在一起聊天。
你爸爸很酷。一个女孩对雪裙这样说。
如果你在他年轻的时候遇见他,你会爱上他。雪裙认真地说。
你好。花身边的男子微笑着和他打招呼。男子也穿西装,不打领带,西装已经有些旧,但穿在他的身上很和谐。他应该是要经常穿着西装去公司的男人。
你好。花轻声答。
怎么来得这样晚?男子问。
花说。去喝了点酒。
怕不止一点吧。男子微笑。
花笑而不答,觉得有些热,拉掉领带,解开了上面三个扣子,并准备把西装脱掉。
不习惯穿西装?男子又问。
花本不想答,但对方是雪裙的同桌的家长。他说,我只在参加葬礼的时候穿。
那你可真幸福,我可是几乎每天要穿。男子由衷地感慨。
然,他们的对话到此结束,已经他们被班主任老师点了名。
你是雪裙的爸爸?穿着红色高跟鞋的女老师问他。
是。花回答,在迟疑着是否要站起来,但终于还是坐着,因为他现在已经是家长而非学生。
您是小君的爸爸吧?
我是,抱歉,打扰大家了。花身边的男子的脸上立刻装上标准的笑容。
雪裙同学的成绩一直不错,人也乖巧,上课从不做小动作,我以为这是你的遗传呢?站在讲台边的女老师微笑着说。
你,她对花终于称呼。您,她对花身边的男子终于称呼。
花的嘴角浮起冷笑,说。我是个农民,无权无势的,有话直说,不要绕圈子,这样不能够让人欢喜。
你说什么?女老师似乎没有听懂,他也不重复或者解释,但她很快明白过来,却也不好意思道歉。
我们家雪裙,做得不好吗?花问,冷笑还在唇边。
不,很好。女老师讪讪地说。
接下来,班主任说一些毫无新意的话,花一句也听不进去,脱下西服,卷起袖子。旁边的男子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他右手上面密密的纹身,身子突然动了一下,坐正了,不再与他说话。
家长会结束了,花一直坐在位子上,等到所有人走了,他还坐着。
雪裙进来找他。
他笑,说,妹啊,我想是吓坏了你同桌的爸爸。
雪裙看他卷起袖子露出那一手密密的纹身,也笑起来。她说,小君的爸爸是个贪官,并不好,但小君是个好孩子,一个可以做朋友的孩子。
我只是个农民,你觉得丢脸吗?妹。花问。
我爱你和妈妈。雪裙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