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你把我的名字写错了。女孩的手里拿着一张他写的寻人启事，指给他看。是雪花，大雪的雪，不是谢花。
可是，我还是找到你了。石头笑着说。这已经足够，其他的已经不重要。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所以，我特地复读一年高三来等你。雪花说。
石头说。我一直在想象你我相遇的情形。
与你所想不同。
我想了至少一千种可能，可是。石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于是停下。
未想过找不到我吗？雪花问。
我知道，一定要找到你。石头坚定地说。
找到之后呢？雪花问。
带你私奔。石头微笑着说。
够浪漫，可是，我有另一个建议。雪花把寻人启事揉成一团，丢到地上。明年，我们一起去另一个城市，我读大学，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我们同居，然后结婚。
我听你的。石头说。
有件事，你可知道？
什么事？
雪花说。那一年，是我去派出所报告的。
石头不说话，伙计把饭菜端上来，他低头吃饭。
我是为你好。雪花说。
吃完饭，我们一起到街上走走，这里我已经不熟，你选地方。石头说。
石头。
吃饭。石头答。
吃饭。雪花学舌。
你的脸怎么了，和人打架了？雪花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以前楼下开杂货铺的老头，还记得？有几个人去惹事，我刚好闲着。
想学萧峰当大侠啊。雪花笑，说。你贴着那玩意，特酷，跟京剧里那九品芝麻官相似。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向这一方面发展。
我小学老师也这样说。石头答道。
真的。
假的。
石头遇见被自己砸了一酒瓶的男人，在拉着雪花的手逛到第五条街的时候。
男人带了六个人，把石头拦下。
小子，叫你在那等着，你怎么跑这来了，害我跑了这么多路。男人的脑袋上还带着绷带，可是看上去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
让你打，只因为想知道现在的流氓拳头有多重。石头一字一字地说。打我，就你几个？
挺狂，弟兄们，上。随着男人一声喊，六七个流氓一起围上去。
那一天，石头一个人单挑七个人，或者说是石头被七个人群殴。
石头揪着脑袋上还带着绷带的男人打，往死里打，不理会从不同方向落到身上的拳头。
石头被送进医院，绷带男人也被送进医院。
雪花对拿着记事本和圆珠笔的警察说，那几个男人要非礼她，是石头救了她。
石头再一次见到雪花的爸爸，他开着黑色奔驰来，和警察寒暄了几句，然后递一个牛皮纸包给石头。石头躺在带着药味的病床上，没有伸手去接。变了，一个受老婆气的中学老师变成才大气粗的老板，学会了用钱去贬低人情。
石头看见雪花的爸爸眼中的轻蔑，这倒是和当年一样。只是，当年的他是清高，而现在是庸俗。
为什么？后来，雪花问他。
石头说。我爱着雪花。
那就更可以肆无忌惮了，因为他也许会成为你的岳父大人。雪花说。岳父的钱本就是为傻女婿准备的，何必客气呢。
石头笑，说。一直到现在，你爸爸可都还不承认你我的关系呢。
那是在石头和雪花真正私奔的时候说的话。
石头回到了小山村，回到曾发誓不再回来的山村。
在村口遇见小虎，两人相视一笑，互相道一句好久不见，不温不热。
你和小龙什么时候回来的？石头问。
到上海几天之后，究竟几天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我病倒在街头，哥哥背我去医院然后摔倒，是两个巡逻警察救了我们，然后，我们自然而然地被送了回来。小虎说。
他们在小溪边的沙地上说话，两边是茂盛的苍翠的竹子，生命力顽强，在石头离开的日子里疯长。
小龙呢？石头问。他在里面的三年时间里没有一个人去看望他，所以他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
我哥去当兵了，差不多两年了，很少写信回来，但前些日子打来电话，说过年回来。他过得不错，应该是吧。小虎停下，犹豫着什么，但最后还是对他说了。狗子死了，在偷渡去香港的时候。小黑却当了大老板，有钱，回来显耀了一次，还是不讨人喜欢。有人说，狗子是被小黑害死的。他们本来就有矛盾。
你呢？过得好吗？石头对狗子和小黑似乎都不感兴趣，也不愿意再说一句关于他们的话。
我还在读书，初三了。小虎答，觉得石头变了很多。
很好，好好读书，比什么都好。石头拿出烟，斜眼看了小虎一眼，问。有在吸吗？
没有，决定不吸。小虎说。
吸烟有害身体健康，不吸也好。石头径自给自己点上烟。
不是什么健康不健康的问题，只是不喜欢。小虎还是像以前一样，即使是在冬天也只穿一双拖鞋。
下去洗个澡，敢吗？石头挑衅地问，已经把脱下的外衣丢到沙地上。
呵呵。小虎笑，三两下扒光衣服，只穿一条短裤，跟着石头走进冰冷的溪水里。
还记得以前，发大水，我和你哥来捉鱼，你也跟着来。
小虎接过石头的话，继续说。我掉进溪里面，那时我还不会游泳。是你和我哥一起把我救上来，那是在夏天，台风过后。哥哥说，要学会游泳，因为我掉进水里的时候他不可能都在我的身边。
小龙从小就与众不同，他比我们一起的伙伴都要聪明理智。石头仰起头看阴蓝的天，让身体整个浮在水面上，入溺水身亡的浮尸。这是小虎一直没有学会的技巧。
小虎，你说，我们当年的离开，错了吗？石头问。
没有错，我和哥哥都这样觉得。小虎答道。
石头回到家，见到爸爸，妹妹，和另外一个女人和小男孩。
回来了。爸爸的身体还是和以前一样强壮，说话却温和起来。
哥哥。妹妹的声音颤抖，然后开始哭泣。
坐下吃饭吧，你该也饿了。女人的身体一颤，似乎那根神经被触动突然热情起来，并要走来拉他的手。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这让女人有些不知措，于是回过头去看他的爸爸。小男孩一直躲在女人的身后。
他的爸爸给他介绍。我在你走之后又结婚了，这是你妈妈，那是你弟弟。
石头没有说话，转身往外走。妹妹跑上来拉住他。
门口有聚集着看热闹的闲人。石头狠狠地瞪了一眼他们，说。走开，别呆在我家门口。
那天晚上，他睡在他三年前逃出去的小阁楼的小木床上。木床有些旧了，但依然散发着他所熟悉的气息，让他心安。天亮之后，他离开，没有任何留恋。他在村口遇见老疯子阿力，阿力居然记得他，和他打招呼。他对他微笑。
他回到女孩所在的城市，寻到一份工作。
他和女孩偶尔见面，最亲密的动作仅限于接吻拥抱，始终没有做爱。
他很爱她。
小龙在一个清爽的黄昏找到他，穿着笔挺的军装，很英气，肩上有星也有杆。他说自己现在是连长。
他们去一家小餐馆喝酒，雪花也在，小龙祝福他们。
他们喝了很多很多的酒。
石头，当年我离你而去，你恨我吗？小龙还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
你是对的。石头说。你是对的，小龙，你比我理智。我们是兄弟，一生都是，虽然我们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两条路。
石头说。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们当初的逃离，是对还是错。
无所谓对，也无所谓错，我们都喜欢那此逃离，并从中得到了一些什么，无论好坏。小龙大口地把酒灌进胃里。
可是，狗子和丫头都死了。石头看上去很难过。
那不关你的事，石头，那是他们自己选上的道路。小龙的心里也难受。
我先走了，再不回去家人会担心。雪花站起来告辞。
石头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我爱上她了，不可思议，是她把我送进号里的。
你还要去流浪？小龙问。
石头发现酒没有了，拍桌子大叫拿酒来，如小说里的浪客剑侠。
我一定要走，我的血里流着孤狼的血，注定要浪迹天涯。
小龙沉思一会，说。我去申请转业，你等我，我们一起去。
不，不，小龙，我们已经不同。石头阻止他。我们各有路要走，留在部队，那是属于你的天空，你会幸福的。我一个人走，我已经很幸福，瞧，我已经有爱着的人。
你不愿意再带领我了是吗？小龙居然哭了。
我们走不同的路，再曲折坎坷不同，也会抵达同一个终点。石头说。
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
石头和小龙喝了太多的酒，醉得一塌糊涂，倒在街边睡着。
月光流过他们的身体，他们还是纯净的少年，带着流浪的梦想。醉酒的寒夜佳节，他们倒在街头睡着，带着静怡的笑，也许梦见流浪的三毛。
流浪的梦属于少年。
学校，家庭，社会，都是企图扼杀少年的梦的凶手。
如果你还是少年，如果你还拿得动长剑，如果你还愿意逃离家乡，那么，请上路。
走在路上，你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