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不管多久,我都会守在他的身边。
这是三年之后雪花对一个男子的回答,对一个比石头更优秀更好的男子的拒绝。
他已经昏迷了这么久,不会再醒过来,你不要再自己骗自己。你守了他这么久,已经够了,没有什么对他不起的,你应该要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守着一个活死人过一生。男子靠近泪流满面的雪花,试图拥抱她。嫁给我,我可以给你一个全新的生活。
不,我不能宽恕自己。雪花把男子推开,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
相信我,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我们一起建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家,你我都需要。男子再次靠近,并成功环住了雪花的腰。我,你,小杰,我们会是幸福的一家。
小杰,这两个字触动了她的神经,雪花再一次推开男子,但这一次已经不如上次那样轻易。她清楚意识到自己的无力,身体分明已经软了下来,精神的围墙早已经崩溃。她不敢看面前的男子,也不敢别过脸去看病房里的石头,她把头低得差点就埋到自己的胸部里了。她在害怕,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力气,如果对方再一次逼过来,她将没有力气把他推开。她只能反复地说着那两句话。不,不,不,我不能宽恕自己。
然,男子并没有再一次靠近,他进攻的利刃似乎已经钝了。他整了整笔直的西装,如一个绅士,他说,你再考虑一下,明天再答复我。
雪花的眼睛早已经是泪水的领地,什么也看不见,而脑袋又嗡嗡作响,使耳朵也失去了功效。她还在害怕,害怕男子再一次攻上来,她已经可以想象到自己倒在他怀里哭泣的样子。她不知道,男子已经败了,无法再发动进攻了。
男子已经转身离去。
他已经转身离开,完全彻底地败了。他放弃了第三次进攻,没有勇气再上去拥抱她,害怕她再一次把他推开。他不知道她已经没有拒绝他的力气,她已经准备接受他。但是,他已经走了,错过了最后的机会。是的,他不再有机会。
每一个勇敢的人,都败在自己的拳下。
等雪花睁开眼睛的时候,男子已经消失。她的心突然空出一片,因为不见的男子。
雪花去洗手间洗脸,对着镜子里的女子承认自己的罪。她确实爱上了那个男子,她爱那个可爱的男子。从某一天开始,一直到她发现男子离开的前一秒。
一切都已经过去。雪花说。
镜子里的女子用手理了理垂到额前挡住眼睛的湿湿的刘海,她没有开口,可是有声音传进雪花的耳朵。是吗?真的已经成了过去,你已经重新获得力量了吗?你已经不爱他了吗?
不,我爱石头,我也依然爱着他,可是,我不能再和他在一起,不能嫁给他。
因为石头,或者你的儿子?
不,什么也不为,我只是已经决定不嫁给他,也不再嫁给任何一个人。
这又是为什么呢?你爱他,而石头已经昏睡了三你多,他不是传说中的睡美人,你也并非龙骑士,一千个吻你也不能让他醒来。你真的心甘如此过一生。你可以这样决绝无情吗?你昨夜还与他在大床上做爱不是?你明天又如何拒绝他呢?
我不再见他,一切都已经终结。
让我拭目以待。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穿白大褂的年轻护士走进来,瞄了她一眼,那神情似乎雪花欠了她钱似的。
雪花从女护士的身边走过,闻到刺鼻的香水味,是茉莉花香,她并不喜欢的香气。
雪花坐在石头身边,轻声阅读书籍给他听。这是她这一年来的坚持。这一次,她带来的是审判,弗兰茨卡夫卡的小说。复古绿的封面是一幅卡夫卡的相片,梳着老电影中汉奸的发型的忧郁男子。这也是一个可爱的男子,讨雪花的喜欢。“二十世纪影响最深远的文学大师,后世无法逾越。”这是印在封面的文字。
她从来喜欢把卡夫卡称为布拉格作家,不赞同把他称之为奥地利作家。卡夫卡很长的时间里都是在布拉格度过,可后人却一直称他为奥地利作家,不称他为捷克作家。
卡夫卡在文学史上地一次深刻而逼真地书写了人的异化、孤独与危机感,以及世界的荒诞与非礼性。
她翻开第一页,开始阅读。
“一、逮捕-跟格鲁巴赫太太和标尔斯纳小姐的谈话
“一定是有人造了约瑟夫。K的谣,因为他根本没有什么过错,却在一天早上给逮捕了。他的女房东的厨娘,本来总是在八点钟给他送早饭的,这时候却没有来。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
“K转身对着那道扶梯,想走上侦讯室去,可是,欲行又止,因为除了这道扶梯,他看到庭院里还有另外三道下楼梯,此外,那头还有一条似乎是通向第二个院子的小过道。一想到人家没有告诉他这房子的具体情况,心里不禁恼怒起来,这里的人又对他显得特别冷漠和不关心,他真想老老实实,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们。不过,最后,他跨上了第一道扶梯,心里不禁回想起那个看守威廉所说过的话:法律与罪犯之间总是存在着一股吸引力,从这句话里倒真的可以得出这个结论:侦讯室准就在恰好要K走上去的这一道扶梯上面。
“……K哈哈一笑,依然望着门。‘你们这些无赖,我还要给你们一番质询呢。’他高声叫嚷,打开了门,匆匆奔下扶梯。在他后边发出一片议论纷纷的嗡嗡声,听众显然又活跃起来,正在像行家那样分析刚才的情况。
雪花读完了第一二章,心情好了很多。阅读总是让她欢喜。
若是时间允许,她可以在他的身边把这厚厚的一本书全都读完。只是,时间已经近黄昏了,她要去市场买菜然后回家做饭了,儿子也就要放学了。
明天见,石头。雪花和昏迷的丈夫告别,离开了医院。
晚上,小杰把一张成绩单交给她,又是全班第一的成绩。她表扬了儿子,却意外发现儿子手上的伤。她知道他和别人打架了,并不责怪,默默为他处理好伤口。
暑假的时候,你去练习散打吧,你该变得和你爸爸一样强。雪花这样对儿子说。
妈妈,你放心,我会成为强大的男子汉,我要保护你。小杰拍着胸脯说。
好孩子,洗手,我们吃饭。雪花摸摸儿子凌乱的头发,欣慰地笑了。
第二天,当雪花拉开窗帘让明晃晃的阳光照射进病房的时候,她听见一声模糊的呢喃,来自身后。她转过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石头抬起自己的左手遮挡落在他脸上的阳光。
这是幻觉吗?我还在做梦?雪花喃喃自语。
雪花,好久不见。石头拿开遮挡的手,坚硬的脸浮不起微笑。
雪花放声大哭,冲过去,趴在他的身上大哭,如爆发的山洪,这样多年。
我似乎做了一场很长的梦。石头说。
我也做了一场很长的梦。雪花说。
在阳光挥舞的房间里,一双梦醒的恋人在拥抱,哭泣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