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早晨,在太阳的光还未来得及照进我所住的阁楼的玻璃窗的时候,我已经起来。
压水泵取水,用以洗脸刷牙。给房东种在天井里的花草浇水,一株一株看过去,观察它们是否在一夜之后发生变化。这是一种徒然的努力,但讨我的欢喜。
现在,我的时间可以大把大把地挥霍,只求讨好自己。
站在幽深天井里观看天空,泛着淡蓝光芒的洁净天空。没有漂浮的云朵。有三只黑色的燕子在屋檐嬉闹,有时也飞到外面的天空。它们也是幸福的一家,筑巢在农家的屋檐下,相亲相爱,冬去春来。
房东是一个四十几岁的农妇,丈夫死去多年,辛苦带大两个孩子。大的女儿已经出来工作,并且带了男朋友回来见过家长;小的儿子在读大学,在一个农妇说不出名字的大城市。这房子并非专门用来出租的房子,此处没有任何的旅游业,仅管山清水秀。农妇之所以把房子租给我,只是因为,我抵达此处的夜晚刚好遇见她。
把昨夜换下的衣服收进一个蓝色的塑料桶,带上洗衣粉,然后去村边的小溪洗衣服。
小溪边像是在举行一个盛大的宴会,热闹非凡。参加的是所有自愿前来的女子,当然也有年轻女孩。大家站在溪水中,排成很长很长的一排,一面刷洗衣服,一面和身边的女子交谈。家常琐事,他人是非,自己苦痛……所有愿意对人说的事,不怕它会传到面目全非。
一个年轻女孩从溪水里上来,提着装满衣服的桶离去,一边还不忘和身后的人说几句话。她们说的什么,我是根本不能听懂。在此处,我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外乡人,听不懂他们的方言,而他们几乎都不用普通话交谈。
我站到女孩刚才站的地方,把衣服倒出来,在岸边的长条石上。这些长条石是专门用来洗衣服的,已经有一些年代,从石头的光滑程度就可以看出。
这村子并不曾与外世隔绝,却相当的落后,似乎还停留在上个世纪末。但这正是它讨人喜欢的地方。如古代的桃花源。
身边的女子笑着对我说了一句话,我对她微笑。这是神奇的事情,我喜欢我所不能听懂的语言。
小溪的两边种满竹子,生命力强盛的竹子,我所叫不出名字的竹子。清翠的竹子长得很高,高到不能再站直身子,只得向小溪中间倾斜。两边的竹子一起向中间倾斜,在空中把枝叶纠缠在一起,遮挡了暴躁的阳光的进入。因此,小溪显得清幽可人。
村子里每一户人家都一簇自己的竹子,世代相传。
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手里捏一支竹子,赶着二十来只鹅出现在小路的尽头。灰白色的大鹅一见水便欢喜地歌唱起来,随着男孩的一声喝纷纷扑扇着翅膀飞到小溪里。是的,飞,大鹅飞到了溪水里,嬉闹起来。稚嫩的细羽毛在空中飞舞,然后随着水波远去。
男孩爬上溪边的一棵皂荚树,学着用竹子的叶子吹出声音。
大鹅在水中嬉闹追逐,扑扇着大翅膀,溅了旁边的几个女孩一身水。女孩对男孩喊了一句什么,男孩却依旧坐在树上,并不理会。于是女孩寻来一支竹子,想要教训一下这些调皮捣蛋的大鹅。然,大鹅似乎成了精,并不怕她,反而群起围攻女孩,吓得女孩跳到岸上去。看见的女子大声地笑起来,没看见的女子也跟着大声笑起来。当然,我也是笑了。
女孩待鹅走开后又跳进水里来,并指着树上大笑的男孩说了一句话,大约是恐吓的话。男孩回了一个鬼脸。
我把洗好的衣服全部装入桶里,收起洗衣粉,轻轻一跃,跳上岸。
来时的小径已经被日光夺去了迷一样的雾,还有提着桶的女子陆续走来,我对她们微笑,她们也对我微笑。小径的路边是茂盛的向日葵,开得繁复,很有朝气。我探过身去,采下一朵,放在盛满衣服的桶上。
挑着粪便的老人迎面而来,满是皱纹的脸上有沧桑的笑容。我闪到一边,让他过去。
走到一棵小荔枝树边的时候,我的房东,那个朴实的中年女人,她叫住了我,用生硬的普通话。她穿着一件男式的汗衫,手里拿着一顶帽子,毛主席出巡时候戴的那种帽子。她做手势让我过去。
走过去后,她把两棵大白菜塞给我,说,以后需要什么菜自己过来这里摘。
因为村子里并没有餐馆,我只能自己做饭。一次去市场买菜,让她遇见,于是,从第二天起,她每天把菜送来给我,并拒绝收钱。她也曾建议我可以和她一起吃。然,我却拒绝了她的好意。
谢谢!我说。
不用,一点小事。她摇手让我回去。
这些善良的好人,总是叫我心内不安。白白接受他人恩惠,这并不是我的作风。可是,现在给她钱的话,她是不会接受的,而她又确实并没有我可以帮得上的忙。我只能默默记下她的恩惠。这不是用一点钱或是其他的东西可以清还的,我会记得很久。
路过村口的小杂货店,干瘦的老头对我微笑点头。我时常来这里买一些东西,他自以为是地认定我是他们村子的小媳妇,从外地来的小媳妇。我从不解释,任由他们高兴。
我在阁楼外的阳台上穿了一条绳子,用来晾晒衣服。穿着用溪水和自己的双手洗净,并在阳光下晒干的衣服,心情好得很。
善良的人,让我不能安心这样下去。
一开始,我就不知道自己为何来此处,也不确定自己可以在这里停留多久。
也许,我是想起了他,那个已经走得离我很远的男子。
他曾对我说过,他的故乡在这里。
他的故乡在这里。这是我邂逅这美丽山村的缘分吗?也许是。但我不能确定自己是来寻找他的,因为我其实已经记不起他的脸是长什么模样。然,我爱着他,这却又是分明的事。很矛盾。
我爱他,所以,那一年我才会愿意为他生下一个孩子,来陪伴他度过他孤独的晚年。
这是最初的爱。
他早就把他的爱给了别人,这是完全合乎情理的事。在遇见我之前。我清楚地知晓,但依然愿意让他住进我的心里。
我要去找他。
他也在此处。
然后,我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