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当当当——”
只三声，木门吱呀而开，一个小和尚探身出来。
艾飞淡淡一笑，“我们——”
话未说完，小和尚便一合掌，脆声道：“施主请进吧，主持已在寺内等候。”
艾飞下意识的点头，心里却不解，这空凡大师怎么会知道她会来此。不过也不便多想，跨过门槛。
莫问眉头一蹙，犹豫片刻也随后进入。
艾飞环视着寺院，宽阔幽静，地上干净的连一片落叶都没有。几个小和尚各手提着水桶，一字而过。她双目一亮，高喊道：“大个！”
小和尚们不由顿住脚步，齐刷刷望向她。
艾飞蓦然笑开，飞奔到他们身边，摸着大个的光头，打趣道：“怎么，换了发型就不认识爹了？”
大个也摸摸脑瓜，上下打量着她，嘴巴张得老大。
“爹？你怎么扮成女人？”他认出艾飞，扔了水桶欣喜地扑过来。其他孩子也都围过来一口一声爹的叫着。
艾飞咧嘴笑个不停，挨个拍着脑瓜，“我本来就是女的，一帮小笨蛋！”
小胖嘟起嘴，摇晃着艾飞的衣袖，“爹，你怎么才来接我们啊。我都好久没吃肉了！”
一丝苦涩掺杂在喜悦中涌上，艾飞淡然一笑，也不知怎么开口。没想到这次相聚，不仅不能接他们回府享福，自己也要在此避难。
小和尚干咳了两声，孩子们立时撤至一边又排成一字，合掌点头。
艾飞见状便冲他们挥手，“你们先忙去吧，一会儿我再去看你们。”
孩子们心中暗自雀跃，拎起水桶晃晃着走去。
“女施主，请随小僧来！”小和尚伸手一指。
“有劳了！”艾飞点点头，不禁回头望了望莫问，见他远远地孤零零地垂手而立，不由心下一颤。她猛然感觉到这次重逢，莫问的眼中不再像以往那般时刻透着温情，反而除了愧意就是神伤。她对他总是冷言冷语，目的就是要看到他后悔失落的样子，尝到报复的快感。可不知为什么，此刻的她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痛。
莫问忽地抬头，与她四目相接。
艾飞忙收敛目中的怜意，狠狠甩过头，大步走去。
艾飞跟着小和尚一直出了寺院的后门，一条羊肠小道现于眼前。
小和尚止步，转身合掌道：“女施主可沿此路上至后山，主持在山上等候。小僧先告退了。阿弥陀佛！”说罢离去。
这山不算高，也并不陡峭。艾飞抬头望了望，满腹狐疑，却丝毫没犹豫踏上小路向山上走去。“这空凡大师为何邀我在后山相见？他神秘兮兮的，好像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会不会想对我不利？难道想找个僻静的地方杀我灭口？”她思维发散开来，脚步却未慢下，太多的疑问驱使着她。
喘着粗气踏上山顶，云蒸霞蔚，犹如仙境一般。一身着白色僧袍的和尚背对着她，左手执一法杖。一阵山风吹来，衣衫随之舞动。艾飞不由眼眸一震，他右边的袖中竟空空如也。
和尚缓缓转过身来，花白的眉毛垂在眼角，微微一挑，笑道：“老衲法号空凡。”
艾飞心底漾起几分失落，恭敬地行了个礼。在他转身的一霎那，她多么强烈的期盼会看到沈万青那慈祥的笑脸，可也就在一瞬间，她的希望破灭了。
空凡大师摇头叹息一声，“六王妃请过来这边吧！”
艾飞缓缓地走过去，见他身前立着一座坟。坟上没有祭品，没有燃香，甚至连墓碑都没有。她眉头一皱，心中莫名地慌乱不安起来，两手交缠在一起，不停地揉搓着。
“这就是沈施主长眠之处！”空凡大师沧桑而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山间，亦回荡在艾飞耳际。
艾飞缓缓蹲下，不住地打量着这座孤坟，眼眶渐渐湿润，喃喃道：“沈伯伯真的走了。”虽然看过沈万青的遗书，可在她内心深处却始终抱有一丝幻想，她不相信沈万青会真的离去。她设想了千万种可能，可却在这一刻，彻底化为泡影。但她并不震惊，只感到凄凉。
“沈伯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可怜？你不是最疼灵儿的吗，为什么要抛下她孤零零地躺在这里？”她哽咽着，泪珠顺着脸颊滴落在坟头的褐土上，陷出点点细坑。
空凡大师眺望着山色，一脸淡然道：“尘归尘，土归土，六王妃又何苦如此伤感呢。”
艾飞毅然抹去眼泪，起身望着空凡大师，眸中现出几丝怨意，“大师，沈伯伯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空凡大师笑着摇摇头，提起法杖踱了几步，“沈家虽然富贵，却一直人丁不旺，世代单传，且男丁皆过不了六十三岁。几月前，沈施主突然只身来寺，说他连日做不详之梦，知自己大限将至，便在寺中住下，半月后便与世长辞。老衲便将他葬在此处。”
“就算这样，他也不用躲起来啊！还对我撒谎说去照料生意！”艾飞泪水又扑簌簌滚落，抽泣不止，“灵儿是他唯一的女儿，都未能见他最后一面！沈伯伯怎么能这么狠心！”
“阿弥陀佛！”空凡大师低头闭目，缓缓道：“灵儿施主三岁时得了怪病，老衲化缘巧遇便出手替她化解之时，算出她此生还有一劫，就叫她从此着红色希望可以避免，可惜终究还是逃不过。只有遇到贵人相助方有一线生机。”
艾飞心头一震，猛然止住眼泪，奔到空凡大师身前扑通跪下，“大师，你是得道高人，求你一定救灵儿！”
空凡大师将法杖倚靠于肩上，腾出左手将她搀起，笑道：“老衲也无能为力！求人不如求己，你才是那个贵人，只有你能救她。”
“我？”艾飞指着自己的鼻子，嘴巴张得老大，转眼间面色暗淡下来，苦笑一声，“我现在自身难保，能活多久还不知道，不连累她就烧高香了，有什么能力救她。”
空凡大师哈哈一笑，法杖一挥扫视山景，“这薄雾现在虽然令人心旷神怡，半个时辰之后就渐渐浓厚遮人眼目，但也终有散去之时。王妃现在就如笼罩在薄雾当中。老衲观王妃虽为女子，眉宇之间却透着凛然正气，沈施主的确没有看错人。至于他为何甘愿忍受思女之苦，销声匿迹，王妃可否能领会他的深意？”
艾飞眉头紧锁，眼眸深邃起来。
空凡大师仰面望着天空，意味深长的道：“一切都在于‘机缘’二字！王妃千里迢迢而来，既来之则安之！”说罢提着法杖，信步朝山下而去。
艾飞缓缓盘腿坐下，忖度着空凡大师的话。良久，双目一亮……
“难道空凡大师知道我并不是这里的人？”艾飞一阵狂喜，心扑腾扑腾地乱跳不止，忽地起身，却不由面色暗淡下来。空凡大师说的没错，在她出神的半个时辰里，薄雾不知不觉地浓厚起来，不要说下山的小路，就连近在咫尺的孤坟都是那么模糊。她缓缓坐下，双手环抱着双膝，对着坟头苦笑一声，“沈伯伯，我终于领会空凡大师的意思了。我现在经历的不过是小意思，以后还有更大的风浪等着我呢。可是，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眉头紧拧，目不转睛地盯着朦胧中的坟冢，仔细回想忖度空凡大师所说的每一句话，眼眸渐渐深邃起来。云雾缭绕的山如此静谧，静谧的只听见她心底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她眉头蓦然舒展，绽放出一丝释然的笑意，可是泪已在眼眶打转。她伸手抓了一把褐土扬洒在坟头上，噙着泪笑道：“沈伯伯，灵儿虽然很可怜，但有你这么好的爹真是幸福啊！我只会耍小聪明，从来不喜欢真正的静下来思考些正经事，更别提猜谜了。你的用意这么深奥，我要是理解错了，你可别骂我笨啊！要是我说出你心中所想，你就显显灵，让这雾散了吧！”
一阵轻风拂过，鬓丝飘起，像慈爱的手抚摸着她的面颊。她撩拨着调皮的鬓发，呵呵一笑，“沈伯伯这么做都是为了灵儿吧。你深信我是她的贵人，只有我才可以化解她的劫难。但你又怕我性格鲁莽，连连闯祸，自己都保护不了，所以就将全部家产和信物都给了我。说是替灵儿保管，其实是想让我在危难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保全自己。我知道，一定有很多坏人惦记你的家产来做坏事，你不想成全他们，所以你就销声匿。你这么做既可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更重要的是，也保护了我。可是我太笨，你这么用心良苦，我现在却——”说到这，她忍不住低头啜泣几声，随即猛抬头毅然道：“沈伯伯你放心吧，我命硬着呢！日后我一定会把活蹦乱跳的灵儿带到这，亲自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