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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来龙去脉

再次踏进疏晴小筑,杜雪凝心中竟生出了一股陌生感,曾经在这里度过的十几日,仿佛已是上一辈子的经历,经过了奈何桥、饮下了孟婆汤,剩下的,就只有镌刻在灵魂深处,即使轮回转世也难以抹灭的情愫。

在君来客栈外遇见的青衫男子——凌殇阁副阁主箫逸,已经简单地向她解释了“跟踪”她的原因,原来凌迟暮因为家中出了人命关天的急事,已经于昨天晚上连夜离开了洛阳城,临走之前特意拜托他留下来寻她。

将她带至楚傲君的闺房前面,箫逸停下了脚步,“傲君说有话要与姑娘单独谈,在下就不进去了。”

“多谢!”杜雪凝颔首道谢,正欲抬手推门却又被叫住了,“箫公子还有事?”

“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姑娘。”箫逸的目光越过她落在身后半掩的房门上,片刻之后复又收回,“关于迟暮离开的原因,姑娘能否不要告知傲君?”

听到他的请求,杜雪凝不解地皱了皱秀眉,但她并没有多事地去问为什么,只是点点头应下,“好,我不告诉她。”

“如此就多谢了!”箫逸说完,转身朝院外走去。

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月门后面,杜雪凝才举起手叩门,很快便从里面传来楚傲君不同于平日的嘶哑嗓音:“是凝儿吗?快请进!”

“傲君!”一进门便看到斜倚在床头的人儿捂着嘴不住轻咳,杜雪凝忙疾走几步来到床前,边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边问道:“怎么病得这样严重?可曾请大夫来看过?”

过了好一会儿,楚傲君才渐渐止住咳,摆摆手,“没事。”

趁着她不防备,杜雪凝一把抢过被她紧攥在手中的帕子,果然不出意料地看到了上面的斑斑血迹,“都咳出血了还叫没事?”

楚傲君重新取回自己染血的帕子,微微笑道:“这是老毛病了,喝过药再休息几天就会没事的。”

“那你就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等你好了再说也不迟。”杜雪凝一边说,一边将已滑落至她腰间的锦被拉高,为她盖好。

稍稍坐直身子,楚傲君眼眸含笑地望着她,“难道你不想知道,那天我跟迟暮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句话正好问中杜雪凝的心思,一个“想”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被她硬生生吞了回去,“与我无关。”

楚傲君似乎早料到她会是如此反应,不以为意地接着说道:“原本这件事迟暮要亲自跟你解释的,但是他家里突然出了急事,不得不回去处理,所以你心中的误会和疑问只能由我来帮你解开。”

在心中天人交战了片刻,终究是情感占据上风,杜雪凝抿抿唇,轻声问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看着她一向冷然的俏脸上飞起了红霞,楚傲君眸中的笑意更深了,“那天来找你的先生是什么人?”

“我师父。”

楚傲君闻言先是一愣,但很快便释然地笑笑,“没想到你师父这么年轻,光看他的身影,还以为是我相公回来了……”

“你相公?”这番话令杜雪凝吃了不小的一惊,“原来你已经成亲了吗?”

“是啊,三年了呢!”楚傲君幽幽地叹了口气,目光穿过半敞开的窗子望向遥远天际,“他离开我也整整三年了!”

杜雪凝怔住了,成亲三年、分别三年,如此说来,这别离之苦竟是从刚一成亲便开始有了吗?究竟那是个怎样狠心的人,竟能够抛下新婚燕尔的妻子,一走三年毫无音讯,徒留下她一人黯然心伤?

“你爱他吗?”话一出口,杜雪凝才意识到自己最关心的并不是她相公去了哪里,而是她是否爱着那个惹她伤心垂泪的男人。

楚傲君呆了一呆,良久才反应过来她这句问话的含义,唇角勾起一抹幸福却也凄凉的笑意,“当然爱,很爱很爱!”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此时的杜雪凝已经忘记了两人交谈的初衷,心思完全沉浸在楚傲君带着悲伤色彩的故事当中。在未经人事的她看来,只要是真心地爱一个人,无论多大的困难都不能构成不幸福的理由,即使是爱着的那个人并不爱自己,至少也要尽力地争取过才能够放弃。

所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不能理解,为什么师父宁愿被思念刻进自己的骨血里,却始终不愿去跟他爱的那个人说清楚?

听到她这么问,楚傲君的身子一下僵住了,浅蜜色的唇瓣轻轻颤抖着,半晌才勉强挤出三个字来:“他死了。”

死了?杜雪凝微微一震,这才明白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问世间又有谁,能够争得过命运故意的捉弄呢?

“傲君……”

被她略带冰凉的手触碰到,楚傲君才从悲痛的沼泽中抽出身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没事。”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对于触动她的伤心事,杜雪凝感到十分内疚。

“不关你的事。”楚傲君摇摇头,没什么血色的俏脸上渐渐恢复了平日见惯的恬淡微笑,“他去世之后很久,我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天天盼望着这场噩梦尽快醒来,这样他还是好端端地守在我身边……很傻对不对?”

“你只是太爱他。”握住她的手,杜雪凝柔声安慰道,“所以那天你见到我师父,才会误认为是你相公吗?”

“是啊,我还以为终于让我盼到了呢!”说着这话的时候,楚傲君的脸上有些自嘲与无奈,“自从三年前大病一场,便从此落下了心疾的毛病,那日情绪太过激动引发了旧疾,所以才令你误会了。”

误会……杜雪凝默然,真的是她误会了吗?

见她听完自己的话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微微蹙起了秀眉,楚傲君感到十分的不解,“你不相信?”

杜雪凝轻摇了摇头,“我相信你不会骗我,不过你不需要跟我解释这些,你们之间如何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怎会与你无关?”虽然只是相处了短短的十几日,但两人之间明显发生的变化,楚傲君相信自己并不会看错,“你……是喜欢迟暮的吧?”

她的直白令杜雪凝微微一愣,一抹红晕悄悄浮上脸颊,“我喜欢他,可他喜欢的是你,不是吗?”

这下换楚傲君愣住了,没想到这外表冷然、看似不谙世事的人儿,内心竟会如此敏感!

其实凌迟暮这次回来变了很多,与三年前相比,他不但显得更加成熟稳重,也学会了如何控制和收敛自己真实的情感,那曾经对她抱的异样心思,如今连她自己都几乎再也感受不到,却不料竟被这敏感的人儿察觉到了!

想了想,她觉得还是应该说清楚,“本来这些话我不应该说,但为了你也为了迟暮,我今天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许久才似下定决心般接着说道:“其实,也许连迟暮自己也不甚清楚,他对我的感情究竟是爱多一些,还是依赖多一些?”

“依赖?”杜雪凝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

“对,依赖。”楚傲君点点头,“说起来,迟暮也是个孤独可怜的孩子,他应该告诉过你,他娘在他还小的时候就离开他了吧?”

“嗯,说过。”

“那一年他才八岁,还是个缠着娘亲撒娇的小孩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楚傲君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凌夫人当年的不告而别,对迟暮打击真的很大,在那之后将近半年的时间里,他都非常排斥与人亲近,就连他的亲生父亲也不能例外。”

“我相公是他父亲收养的义子,也算是从小看着他长大,见状自然很是担忧,便带着他来到洛阳散心,希望换个环境能让他尽快地走出母亲离开的阴影,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说到这里她突然抿起嘴笑了起来,“你别看迟暮现在很好说话的样子,那个时候可吓人了,才八九岁的孩子,冷冷地看你一眼,都叫人直打哆嗦!”

杜雪凝闻言也不禁莞尔,她倒想象不出那人板起脸瞪人的模样,“后来呢?”

“后来相公跟我想了很多法子逗他、哄他,都没有收到什么明显的效果。”楚傲君微微叹了口气,“看了大夫,说他是郁结难消,除非是自己能够想通、看开,否则药石罔效。”

“就这样又过了大半年,一次偶尔的机会,我发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的态度便会不自觉地温和许多,也愿意跟我多说些话,许是那段时间我一直照顾着他,让他想起了娘亲吧。”

“迟暮在这里住了一年多,那件事带给他的创伤才慢慢地开始痊愈,他也渐渐恢复了开朗随和的个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依然不愿与人亲近,即使是对着你微笑,却仍给人一种遥远缥缈的感觉。”

听到这里,杜雪凝的眉头不由自主拧在了一起,她倒没有觉得那人的笑容遥不可及,只是曾经感到十分的疑惑: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活得那般逍遥快活,似乎从来都不知道烦恼是何物一样?

如今听了楚傲君的一番话,她才终于明白,在那张永远挂着浅淡笑容的俊颜之下,并不是没有烦乱、愤怒和忧伤,只不过那些情绪都被他完美地隐藏在了笑容里,那看似风淡云轻的浅笑背后,实则是他不愿予外人知晓的孤独与寂寞!

思及此,凌迟暮熟悉的微笑浮现在眼前,这一次却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楚傲君没有注意到她的出神,自顾自地说下去:“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从来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对我……只可惜当时我正沉浸在失去丈夫的悲痛之中,哪里还能分出心思顾及其他呢?”

她说完这番话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后面的话也湮没在这叹息之中,不过即使她不说,杜雪凝也已经猜出了接下来发生的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白这份感情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之后,她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觉得心中的钝痛越发强烈起来。

就这样静默了好一会儿,楚傲君才终于从对往事的回忆中缓过神来,抬眼看到面前人儿黛眉微蹙、樱唇轻抿的模样,还以为她仍旧无法释怀,连忙又说道:“其实这次迟暮回来,看得出来他已经放下了……”

“你一点都不曾爱过他吗?”杜雪凝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解释。

没有料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楚傲君愣了一愣,摇头,“我心里,从来都只有我相公一个人。”

杜雪凝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便将目光移向了窗外,望着院子里枝叶凋零的合欢树,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汴京,凌殇阁。

位于阁中最北面的薇园是凌迟暮的居所,身为少主,他本该住在凌殇阁三大核心建筑之一的兰庭里,可惜他大少爷对继承父亲大人的事业丝毫不感兴趣,便自发地放弃了象征尊崇地位的住所,选下一处偏远又不被人打搅的幽静院落,过起了成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日子。

凌风湮薇是薇园的主居室,普通的青砖红瓦屋舍呈半月状连成一处,房前屋后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其中以紫薇花居多,这也是为什么此处会被取名为“薇园”的原因所在。

深秋的风徐徐穿过庭院,轻拂过窗台上高高挂起的一串铜铃铛,不时发出“玎玲、玎玲”的悦耳响声;屋子里的摆设精致却不奢华,窗户下面放着一盆青翠挺拔的万年竹,一旁立着的花架上,有袅袅的青烟自雕有蔷薇花样的金丝香炉中冉冉升起。

屋子中间的圆桌边上,此时正坐着一抹清瘦的身影,手执青玉酒杯,里面斟满了琥珀色的透明液体,举在唇边;他的脚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空瓶子,若换做是别人,只怕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可观此人却是神态自若、眼色清明,竟是看不出一丁点儿的醉意!

仰起首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凌迟暮晃了晃清醒依然的脑袋,唇角勾起了一抹苦笑:他平时生活极为自律,甚少饮酒买醉,故不曾想到自己居然是难得的千杯不醉,如今想要彻彻底底地大醉一场,也只能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这几天发生的事再次在脑海中重现,他抬起手无力地扶住前额,头痛欲裂。傅昊堂九岁进阁,是他幼时为数不多的玩伴之一,虽然名义上两人是主仆,实际上却与亲生兄弟无异,所以当傅昊堂坠崖身亡的消息传来之时,他像是被人狠狠地敲了一记闷棍,整个人都懵住了。

不是不清楚父亲残忍、狠戾的个性,但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前,他始终都坚定地相信,对于从小抚养长大、如同儿子般的傅昊堂,父亲无论怎么生气,最后都会网开一面,不会狠下心来赶尽杀绝……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他和箫逸、飘儿合力将傅昊堂夫妇偷运出凌殇阁之后,父亲竟然还是派人沿途追捕,终是将他们逼得无路可逃,只得携手跳下了万丈悬崖!

父亲的不念旧情让他觉得心惊,但更多的是寒心,难道父亲不记得他自己还欠着傅家一条人命吗?三年前血溅喜堂的那一幕,他怎么能够忘记?又怎么能忘得了呢?

原本应该刺入父亲胸口的长剑,被身为新郎官的傅昊廷用身体挡了下来,没有丝毫的迟疑与犹豫,甚至比他这个亲生儿子都快了一步!

如果当初死的是自己,傲君就不会受这整整三年的煎熬了吧?

又猛地灌下一大口酒,凌迟暮下意识地捏紧手中的杯子。直到现在,他依然清楚地记得那一日的情景,飘舞的喜绸与飞溅的鲜血交织在一起,到处都是令人眩晕的红色,惟有楚傲君的一张俏脸惨白如纸……

一个女人,在新婚当日便永远失去了丈夫,那种痛苦与绝望若不是亲身经历,又有谁能够体会得到?

傲君不是个坚强的女子,没有了昊廷,她也便没有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是昊堂和嫣儿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许久,她才打消了以身殉情的念头,为照顾丈夫的一双弟妹苦苦支撑到今天,可如今,连昊堂也不在了。

他知道箫逸已经封锁了消息,昊堂去世的事不会这么快传到洛阳去,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瞒得了一时,又岂能瞒得住一世?这件事傲君迟早都会知道,她知道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实在是不敢往深处去想。

晃了晃手边的酒壶,里面的酒水已经所剩无几,凌迟暮颓然地放开手,既然怎么样都不会醉,那么喝再多的酒也只不过是徒然而已。

如果是三年前,他定然不会在这里学人家借酒浇愁,而是在第一时间便赶回到那人的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如今虽然也担心不已,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却没有了那份冲动。

或许是终于认清了楚傲君不爱他的事实,明白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只是追逐着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的身影。他不是圣人,追逐得太久也会累会灰心,现在的他也不多奢求些什么,只是希望有一个人能够陪着他,纵然那个人不是楚傲君也没什么所谓。

所以,其实昊堂比他幸福,至少他找到了能与他携手共度的人,即使在赴死的时候,那个人依然陪伴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甚至愿意与他同生共死!

为什么他始终都遇不到这样一个人?

想到这里,凌迟暮再次苦笑起来。在这个世上,只有娘知道他多害怕一个人呆着,所以小时候娘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他,他也曾经天真地以为,这一辈子都会在娘的陪伴下幸福安然地度过。

可娘后来还是走了,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整个人也因此变得十分反常,直到后来昊廷带着他到洛阳散心,在那里遇到了傲君。

在洛阳小住的那段日子,傲君对他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也常常抽空陪他聊天谈心,她是娘离开之后第一个不会让他感觉到孤单的人,这样的感觉让他深深地眷恋着,不愿放手。

只是,她也像娘一样遗弃了他,在得知她要嫁给昊廷的时候,他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世界再次崩塌,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失常,而是学会了用微笑隐藏自己真实的情绪。

昊廷意外去世后,他曾经提出要照顾傲君,却被她拒绝了。其实在开口之前他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只是真正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觉得难以接受,所以他只能选择远远地逃开。

四处漂泊的这三年里,见多了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他才慢慢地领悟到,也许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样爱傲君,只不过是习惯了有人陪伴在身边的日子,不愿再重回到被寂寞与孤独蚕食的生活,这才自私地希望她能够属于自己,这样就不会有一天突然消失不见。

如今想来,怕是傲君也明白自己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所以才连考虑都没有便直接拒绝了他吧?

轻叹了口气,凌迟暮摇摇头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目光不经意扫过墙上悬挂的一幅丹青,蓦然顿住。

画中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美艳妇人,暖黄色的衣裙掩在桃红披风之中,只露出一圈荷叶边的裙裾;披风的兜帽下是女子精致绝美的容颜,只见她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一双令星辰失色的杏眸遥遥望向远处,淡淡扫过的黛眉间一记朱砂轻点,真是说不出的风情万种,直教她身旁怒放的梅花也羞惭地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媲美。

这画里的绝色佳人便是他的娘——雪凤仪。

凌迟暮站起身轻轻将画像取下,仔细地端详着。这幅画是他五岁那年初学画时为娘画的,笔法还十分稚嫩,但他却非常喜欢,自画好后便一直挂在他的房中,娘刚离开的那会儿,也是整天看着这幅画才稍稍缓解了对娘的思念。

许是太久没有回来的缘故,画上沾染了些许灰尘,他抬起手将画上的尘土轻轻拂去,正欲重新挂回去,却一转念又改变了主意,小心翼翼地将画像卷好,拉开了旁边的柜门。

柜子里摆满了画轴,这些都是他小时候学画时的功课,每一幅都是娘亲手装裱后,再放入柜中小心珍藏。他还记得娘曾开玩笑说,等他有一天学成了,就把这些画都拿出去卖,肯定会生意兴隆!

可惜,自从娘离开之后,他便再也不曾碰过画笔,苦学数年的技艺也就此荒废了。微叹一口气,他将手中的画卷放在最上面一层,正准备关上柜门,眸光却不经意瞄到角落里一个暗红色的木盒,脑海中没有关于这个木盒的记忆,他好奇地拿起来打开,在看清里面的物什时愣住了:这是……

略微颤抖的指尖轻拂过盒中之物,他实在难以相信此物竟会出现在这里,而他对此物的来源似乎半点印象都没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凌迟暮仔细地回想了片刻,终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能放弃地拿起盒中之物收入怀中,可是手指刚触到胸前的衣襟却突然顿住了,黑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痛楚,举在半空中的手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到底是要收起来,还是要放回去呀?”带着笑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回头,只见一个深红色衣裙的女子斜倚在门框上,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由于那女子是背光而立,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甚清楚,凌迟暮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飘儿,你怎么来了?”

门口的女子正是凌殇阁青楼分部之主、汴京最大销金窟点花坊主事——花飘儿,她一进门就看见他拿着个什么东西,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收起来,要放下却又似乎万分舍不得,如此反反复复多次也拿不定个主意,看得她实在纠结,这才忍不住出声询问。

“来看你呀!”她一边说着一边款步来到他身边,从他手中抽出那东西看了看,“这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凌迟暮摇摇头,重新拿回来攥在手中,“没什么。”

“没什么就好。”见他不肯说,花飘儿也不多问,目光触及地上横七竖八的空酒瓶,柳眉微微拧起,“这就是你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几天的原因?”

“嗯。”凌迟暮笑了笑,“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竟是喝不醉的呢!”

他的口气有无奈也有自嘲,花飘儿的回应则是不客气地甩给他一个白眼,“哟,我们的少主大人也学会借酒浇愁啦?”

“你饶了我吧,我错了还不行吗?”明白她这样说话就是即将发作的前兆,凌迟暮赶紧讨饶,还亲自斟了杯茶递到她手上,“嫣儿怎么样了?”

这个话题转得恰到好处,花飘儿也暂时忘记了跟他计较,轻叹道:“还能怎么样?这几天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要不是有穆啸擎陪着,怕是早撑不下去了!所以我给她卸了玲珑坊的职责,让他们离开这里。”

听完她的话,凌迟暮抿紧了双唇,默然不语。

花飘儿浅抿了一口茶,看也不看他接着说道:“阁主这次的做法的确有点儿过激,可是你也应该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她不提还好,这么一说却像是触动了凌迟暮心中的某根弦,只听得他冷哼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难得见他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花飘儿愣了愣才能有所反应,“你还是认为夫人的离开是阁主造成的,所以一直都在恨他、怨他,对不对?”

“不是我这么认为,而是事实根本就是!”

花飘儿闻言也不与他多作争辩,只幽幽地叹了口气:“迟暮,感情的事并不是能为外人道的,虽然你是他们的儿子,但是他们之间的羁绊你又真正了解多少?你何必拿这些事来为难你自己呢?”

“为难?”凌迟暮怔了一怔。

“是啊,为难。”见他不解,花飘儿只好接着说下去,“夫人走了之后,你明明比谁都更渴望亲情与关怀,却为何与阁主的关系越来越僵?他是你父亲,是你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之一,可你偏偏恨他,你这样不是为难你自己是什么?”

“他做的那些事,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苦涩地挤出这一句,凌迟暮微微闭上眼睛,脑海中再次回响起前几天箫逸的一番话,胸口传来闷闷的疼痛,“我所有的幸福,都是被他亲手摧毁的。”

从他的话中,花飘儿敏感地捕捉到了不对劲,“为何这样说?你这次去洛阳发生了什么事?”

凌迟暮摇摇头,脸上现出疲惫之色。

见状,花飘儿纵使满腹犹疑也只好作罢,“好吧,我不劝你了,不过我希望你无论做什么都不要太意气用事,免得将来后悔!”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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