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夙倾阳离开之后,阋宸妍就静静地蜷缩在石床上。
涣散的思绪在这一刻再次变得清晰。
她是不是要死了?如果不是,她怎会出现云玺来了的幻觉?怎会将夙倾阳认作云玺?他们两人明明那般不同,可以说根本是两个极端。她怎会将那样一个人认作了云玺呢?她可真傻。阋宸妍自嘲地笑了起来,哀凉的笑声在整个地牢里来回悠荡。就那样敲打在她的心上,一下一下,敲打出一个又一个清晰的裂痕。
“咳、咳……”笑得太久加上她真的太虚弱,阋宸妍俯在石床边止不住地咳嗽,““咳、咳咳——”
“咚——”一声闷响。
阋宸妍就这样从石床上摔了下来,整个人跌坐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全身传来的痛楚,让阋宸妍倒吸了几口凉气。
不过很快的,她就习惯了。
与心里的痛比起来,身上的痛又算得上什么?
就这么跌坐在地上,她也不想起身。准确的说,是她已经没有了起身的能力,她太虚弱了。
她一定是快死了吧?
“呵呵……”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很温柔,就那么顺着树叶的缝隙流露出来,将小小的光斑洒在地面上,明晃晃地,让人扎眼。
地牢外的阳光下站了一个人。
十几岁的俊美少年。好看的眼,好看的眉,只是那眉现在能紧紧的挤在一起,显示出少年不悦的心情。
三天了,阋宸妍果然没有出现。三天的时间,足够让这个少年明白了事实。只是,明白,不代表可以接受。明白,也不代表可以理解。明白,更不代表可以原谅。
他明明与她有过约定的不是么?
她说她会治好他,只要有她在,他便不会死。
可是她却在他还未痊愈的时候就要逃走!
无论如何,阋宸妍在什么都未说清楚的情况下就这么做,夙雨贤是接受不了的。
握紧拳头,夙雨贤向地牢内部走去。
进入阴暗的地牢后,夙雨贤看到了那个女人。此时,她正坐在地牢潮湿的地面上,呆呆地望着屋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副场景让夙雨贤有些惊讶。他知道这个女人最是爱干净,一点点的污秽和不洁都会令她不悦。但是现在,她竟然就这么坐在了地牢肮脏的地面上,而不是坐在她身后铺有被褥的石床上。
这在以前,那是不可想象的。
夙雨贤站在牢门前观察着。
很显然,这个女人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她苍白而病态的脸色告诉夙雨贤,她的身体状况同样很糟糕。
有一个瞬间,夙雨贤的心头闪过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个女人,在枯萎。
这个念头让夙雨贤在惊讶之余,心头也骤然浮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情绪。想到平日间她在照顾自己时,那恬淡而温柔的微笑,那关切的眼神,夙雨贤在一个瞬间竟然是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只想迅速将她带离此地。他不要看到一个这样的阋宸妍,他要她像以前一样,好好的活着,安静地照顾自己,而不是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悄然枯萎!
不过,这个念头就如天边的流星,转瞬即逝。
夙雨贤压下那个念头,告诫自己,现在是这个女人背叛了他。因为背叛,所以她现在受到的惩罚,全是她咎由自取。
而他来到这里,是要质问和点醒她的,不是救她!
不是,绝不是。
稳定了一下心绪之后,夙雨贤缓步走进牢门。他悄然无声地坐到了阋宸妍身边的石床上,一言不发,只是用他愤怒的眼神死盯着她。
他要在气势上先压倒这个女人,让她良心发现主动忏悔。
但是,夙雨贤很快就失望了。此时的阋宸妍就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瓷娃娃一样,对夙雨贤的到来恍若不闻,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终于,夙雨贤还是先憋不住气了:“你想在这儿坐到死吗?”冰冷的声音里带着几丝愠怒。
尾音,在空气中慢慢消失,然后彻底不见。
而在那尾音之后,许久也听不到阋宸妍的动静,更不要提回答了。
看到阋宸妍不搭话,夙雨贤的怒火蓦地扬起。
“为什么骗我!”夙雨贤大声地吼着,“你难道不知道,我这人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欺骗吗?尤其是被自己身边的人欺骗!”尤其是她,尤其是她!
吼出这一句之后,夙雨贤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再也憋不住了。他自顾自地在地牢中怒吼着:“你明明跟我说过,会治好我的病。可现在呢?我的病好了吗?好了吗?”
夙雨贤蓦地扬起一阵冷笑:“呵,你可真是本事了!偷令牌闯关!真把自己当成千里独行的女侠了啊!你想学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你还差点!告诉你,别说是你一个人了,你就是再带一队人马过来,也别想飞出我这藏龙寨!”
“你要是乖乖的听话,何必像现在这样受这么多苦?我爹,我,还有山寨里的弟兄们,谁亏待你了?啊!你扪心自问,我们可都待你不薄!可你是怎么报答我们的?”夙倾阳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不告而别,偷令牌下山,这就是你的报答……”
“你,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夙雨贤自顾自地说了一大通之后,这才发现阋宸妍竟然完全没有在听他说话,甚至于,她连姿势和表情都没有任何的改变。仿佛夙雨贤那饱含了感情的一大段话只是一阵刮过她耳边的清风。
夙雨贤几乎要把肺都气炸了。他夙大少爷打小开始,谁敢无视他?谁不是宠着他让着他?自己主动来找阋宸妍说话试图开导她,这在夙雨贤开来那已经是自己委屈了。
现在,现在这女人竟然还敢无视他?
当真是岂有此理!
“行,行,你就坐这吧,你就坐到死吧!”夙雨贤腾地站起身,怒吼道,“算我瞎了眼!以前我还以为,以为你是一个好人。现在我才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人!骗完人竟然连一点悔意也没有!算我瞎了眼!”
“你就是这个无情的骗子!随意许下承诺,然后又肆意地将那承诺践踏,焚毁!既然这样,当初你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么好听的话?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夙雨贤愤怒地吼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息他积攒了几天的伤心。
可是尽管这样,阋宸妍还是没有丁点反应。
这让夙雨贤感到十分无力。
纵使他在这里生气发怒又能怎样呢?这个女人,就像是个无底的深井,任你如何的向里砸下沙石,也不会有一点回应。
夙雨贤死心了,继续待在这里一点意义也没有,这个女人,根本不在意他是否生气。
夙雨贤转身就要离去。
“对不起。”但就在夙雨贤走到地牢门口的时候,一个轻轻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
“是你在说话?”这个声音是如此之轻,以致夙雨贤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对不起。”这次,阋宸妍将头转向了夙雨贤。她的目光很奇特,那是一种带着愧疚的坦然,“雨贤,对不起。没有能守住我们之间的约定,对不起。”
夙雨贤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这是自他进来之后,阋宸妍给他的第一个反应,也是唯一的反应。
最重要的是,她在对他说对不起。
淡淡的呼吸在他们彼此之间交替。
阋宸妍的眼睛直视着他,可是在那眼底深处,似乎藏着很深很浓,叫人看不清,也摸不明的东西。
“我不想骗你,真的不想骗你。可是,我有个很重要的人在等着我回去遵守约定。那个人对我而言非常重要。我不可能不去遵守那个约定。”
怒火进一步蹿升,夙雨贤大声质问道:“很重要是吗?跟他比我微不足道是吗?因为要遵守和他的约定,所以与我的约定就可以随意践踏,是吗?!”
一想到自己对她的好,一想到自己与她相处的那些情景,夙雨贤的眼底尽是悲伤和柔情,两种感情交错开,“你好没良心……”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她是唯一一个让他真心相待的人,可是她呢?
她竟然如此伤他的心……
“我可以……为了他去死。”阋宸妍淡淡地答道。
夙雨贤吃惊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刚才所听到的事情。
“你、你说什么……”夙雨贤喃喃地问出口,再次看尽她的眼睛。两双眼睛似乎在空气中被定格住了一般,没有人说话,只有交错的呼吸声。
阋宸妍感觉到少年的呼吸冰凉但是不均匀。
他在紧张吗?
阋宸妍微微的笑了起来,那么飘渺,那么让人琢磨不透:“我,可以为了他去死。”看着少年的眼睛由光亮慢慢变暗,阋宸妍知道他在震惊。
“而他,也同样可以为了我去死。这种感情,你能明白吗?”阋宸妍轻轻地笑着。
在她的生命中,有那样一双眼睛,炙热而温润的眼睛。那双眼睛如她看着他一样,无论何时,总是温柔地看着她,凝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