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后,一场接一场的雪将繁华的京城妆点得晶莹剔透,人们都挡不住刺骨的寒气躲在温暖的屋中,而骆清焉尽管瘦得浑身没一丝人气,却依然天天端坐庭前。
耳中时常会飘来两名丫环的悄声低语,有时叹她痴心,痴盼楚爷的到来,有时叹楚爷的薄情,怎能连一面也不见呢。
她们的叹息就象一缕稀薄的冷气,在她心上打一个颤,便荡然无存,她不需要解释,更不需要同情和怜悯,自己的酸甜苦辣,唯有自己品尝,与他人何干?
她已恋上独自倘佯在回忆中的感觉,从儿时,到沧河,从楚天狂,到李俊卿、楚天星……。,回忆有美丽,有悲伤,她会随着回忆失笑,也会因回忆而落泪。
她在庭前孤独寂寞的身影就象这小院一副凝固的画面。
当郑淮顶风冒雪再次推开小院的大门时,看到的依然是这样一副永不会改变的画面。
他怜惜地叹了口气,在门边拍去身上厚厚的积雪,眼睛却一直注视着骆清焉的反映,看她对他的到来丝毫没有反映,心底又情不自禁划过一声叹息。
慢慢走到她身边,丫环已乖巧地为他搬来凳子。紧贴骆清焉身边坐下,有意轻轻咳了一声,提醒她自己的存在。可是骆清焉连面部的表情都不曾改动一丝,郑淮有些犯愁,她每次都是这样,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从悲伤之中走出来。
看着她的样子,郑淮脑中忽然闪现出另一副画面,心头一惊,她娘亲不就是这副完全封闭的神情吗?她不会走她娘的路子吧?
郑淮一念及此,不顾一切地扳过她的脸对着自己“丫头,看着我,我是郑大人啊,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你又年轻,根本不必这样伤害自己的,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听到我的话了么?”
骆清焉脸上的神情很温柔,不知她正沉浸在哪段记忆之中,视线穿过郑淮的,飘向曾经过去的时空。
“你要象你娘一样吗?要让你妹妹一生背负你们母女二人这副重担吗?”郑淮看她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语气不由加重。
骆清焉飘忽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郑淮暗自一喜,对骆清焉的关心已超出了他的想象,是他,两次从死亡之神的手中将她救回,看着她一点点恢复生命的体征,有时他会有种感觉,就象骆清焉是他呕心呖血的作品,又有些象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疼她爱她已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他下决心要将她连人带心一起医好,不能让她做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快到年关了,你这么久都没回过家,你娘跟你妹妹有没有银两过年呢?”郑淮有意避开一些敏感的事情,却又挑一些她关心的话题。
骆清焉呆滞的眼球转了转,木然的脸色终于显得有些活泛。慢慢张开口,声音因长期无语而显得即生涩又沙哑“我……。的钱……。都在……。御书房”
这是自她清醒以来,郑淮首次听到她的声音,激动得象个冲动的莽撞少年,狠狠在她额头亲了一口“傻瓜,这才乖哦,没钱是吗?没关系,大人有,你先拿去,以后有了再还给大人,好不好?”
骆清焉乖顺地象个刚懂事的小孩子,听话地点点头,郑淮实在忍不住心中的疼惜,轻轻将她揽在胸前,指着院中依然飞扬的雪花,柔声问她“你看,雪花洁白如玉,美吗?”
骆清焉没有意识地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再想想,冬天美吗?”
骆清焉的思绪就象一匹脱缰的小马,总会自由自在地随意驰骋,只是这一瞬间,她的思绪又不知跑到了哪里。
郑淮轻轻拍拍她没有一丝热度的面颊,将刚刚的话题又重新问了一遍。
骆清焉这才勉强控制住那匹任性的“小马”,将思绪拉回到眼前,对郑淮的问题,认真想了想,才认真回答“不美,冬天万物皆枯,有何美可言?”淡然的声音已开始恢复往日的灵气。
“冬天虽然不美,可是美丽的雪花却永远只能在冬日才会看到,你明白大人话中之意吗?”
骆清焉从他胸前仰起脸,因消瘦而显空洞的大眼慢慢蓄满晶莹,哽咽着回答“清焉明白,清焉明白……,冬日不美,有美丽的雪花,冬日寒冷,有温暖的大人……。”
“对啊,再不美的事物也有会美丽的一面,你要多想想那些美丽的,忘掉丑陋的,记住了吗?”郑淮爱怜地为她擦着眼中不停涌出的泪水,
骆清焉压着哽咽,用力的点着头,而汹涌的泪水似乎因积聚太久,争也恐后迫不及待地奔涌而出,望着那张泪脸,郑淮也不仅湿了双眸。
春节前夕,郑淮给她送来五百两银子,让丫环将管家请来,他从骆清焉口中得知那是宫中的侍卫。
侍卫还是从前的侍卫,只是态度却与从前再不相同。
郑淮见他进来,提出让他请示皇上能否准许骆清焉回沧河探望一下家人,他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两人顿时明白,他以前是来保护骆清焉的,尔今,却是一名地地道道的看守。
骆清焉咬紧牙关,自此彻底清醒,看来楚天狂没杀她,还在这儿不好不坏地养着,已是额外开恩,不要再奢求更多了。
郑淮没料到一番好意,倒让骆清焉痛得很深,不免有些尴尬,想着沧河来回也不过一天的路程,自告奋勇说要亲自帮她去沧河走一趟。
经过这许多事,骆清焉已深深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没有与他过多客气。郑淮走之前,她给妹妹写了一封平安信,信尾处,托妹妹顺便打听卓俊的下落,想请他来探望,有种感觉,也许她悄悄离开,就象从未出现过,楚天狂心里的痛或许会减轻很多。
当郑淮拿着信走到门口之际,侍卫突然出现在门口,不客气地一把将信抓走“多有得罪,还望两位别记怪在下,我也是奉旨行事”
骆清焉与郑淮相视苦笑,郑淮有些担心,怕她在信里写了什么不敬的言语,无声地瞅着骆清焉,当着侍卫的面,却又不知该怎么问,骆清焉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思,淡然一笑“大人,别担心,清焉已是死过几次的人,就是再死一次,也无妨”
听了她的回答,郑淮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听她此言莫非真的写了什么?喜的是她终于恢复到了以往的坚强。
郑淮前脚刚走,侍卫拿着信后脚就赶到了皇宫,将骆清焉的信直接交给了皇上。
楚天狂正在御书房批改奏折,屋里还没有招新的宫女,只有李若兰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当侍卫将信递到皇上手中时,李若兰嘴角闪过一丝淡淡笑意,随意问道“她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吗?”
“有郑大人相陪,现在好多了,已经开始讲话”侍卫恭敬地回答。
“看不出这个丫头在宫中还挺人缘的,先是天星,再是俊卿,现在连郑淮也……。”
“去吧”,楚天狂一声淡漠的吩咐,打断了李若兰的感慨,侍卫听命赶忙离开。
“怎么?莫非皇上对那丫头真的有了情意?”李若兰脸上挂着文静的笑容,不愠不火。
“都是一些过去的事情,还提她做什么”楚天狂随手将信扔在一旁,答非所问。
“不好奇里面写了什么吗?”李若兰笑得有点捉狭,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想要将信拿过。
楚天狂不着痕迹地握住她伸出的手,嘴角扯出一抹迷人的笑意,轻声的呢喃似有无形魅力“若兰,若兰……。,什么时候你才肯答应变成朕的女人呢?”
李若兰被他逗引得哪里还想得起最初的意图,与他双目交融,心中情意绵远而悠长。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抚上他轮廓鲜明的脸庞,温柔地安抚“快了,就快了,别着急啊”
楚天狂眼里慢慢燃起星星之火,用力一带,将她拉入怀中,大手摩挲着她光洁的脖颈“你可知,朕等的有多焦急,想要你的心有多焦急?”
大手顺着脖颈往下一点点移动,当他温热的手穿过层层衣衫,摸向李若兰柔软的娇胸,李若兰忽然握住他的手,慢慢拿到衣外,在楚天狂脸上安抚似的啄了一口,笑着说“好了,皇上又越矩了,咱们不是说好,一切都要等到大婚之夜吗?我刚想起,还有一点别的事情,先行告辞了”说完,迅速退出御书房,她怕再有一点犹豫,就会把持不住。
房门开启之间,寒风猛地扑了进来,楚天狂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盯着摇摆的门,心里不知为何莫名有点烦躁,对李若兰,他总是有种无法把握的感觉,是她太过理智,还是自己太过重情?为什么总是在她面前,处处落在下风?
收回视线,看到骆清焉那封叠得方方正正的书信,脑中不期然便回想起与这个宫女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心,莫名有丝抽痛,想起李若兰的话,他不由露出一个轻蔑笑容“会对这个小宫女产生情意?会吗?”
缓缓将信摊开,工整娟秀的字迹顿时跃入眼帘,看着一句句平淡流畅的言语,忽然,他有种感觉,就象那个小宫女又坐在了自己面前,她调皮的笑容,倔强的横眉,隐忍的痛苦,伤心的哭泣,清晰得就象一副副永不消退的画面。
一察觉到这种异常情绪,他猛地将未看完的信扔落一旁,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心里有些沉闷,是不是最近的事情太多而使坚硬的心变得有些脆弱?
兵部尚书的人选好容易有了人选,而礼部尚书的人选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那些杂乱无章的国事,令他心烦意乱。
仰在椅背上闭目休息了片刻,心境逐渐恢复平静,重新捡起信,却不再看,只是原样叠好,打开抽屉,放了进去。
春节过后,便是一年一度的元宵佳节,李若兰忙于国事无法脱身,楚天狂索性在飞虹宫,跟德妃缠绵了一天一宿。
不知从何时起,他发现自己已不能够独处,因为独处时,心底莫名便会涌出孤独之感,特别当两位小公主一见他,便哭哭啼啼吵着要娘亲时,那种想杀人的狂躁每每令他几欲爆炸。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没有早早起床,突然就不想上朝,不想见人,只想与女人相拥而眠,虚弱交织着颓废,让他不想再转动大脑。
秦淑媛从没得到过如此的宠爱,可是她就象没有感情的魂灵,对楚天狂的宠爱没有任何喜怒之情,任由他在自己身上随意折腾。
不知是谁如此不识趣,敢在这种时候来打扰,不停的敲门声,惹得楚天狂兴致大减,怒火飚升,“是谁?若没要事,朕要你脑袋搬家”
“皇上……,镇北王刚来急报,玉贵妃病危”门外传来莫风沉稳的声音。
玉贵妃是镇北王的娘亲,是康王朝唯一的先皇遗妃,镇南王的娘亲在先皇逝死的第二年便随之而逝,葬事已完,玉贵妃便以触景伤情之由,主动要求搬至镇北王的迎天府居住。
其间,楚天狂没有探望过一次,如今猛地听到这个消息,他有些回不过神,虽然他对那个女人不怎么喜欢,但毕竟也要称一声母妃,他迅速穿好衣服,步出房门,只是几步之遥,他已恢复了从容冷静。
从莫风手中接过快报,未来得及回屋,便展开来看阅。
“皇兄”
母妃已病多日,因顾虑皇兄国事繁忙,故一直没有告知,现今,母妃病如膏肓,再无回天之力,不得不快报皇兄。另,母妃有一心愿,还望皇兄看在父皇的份上,能开恩成全,母妃恳望临终前,与姨母、姨父和玲珑表妹再见一面,还有那个令吕家乐家没落的小宫女。臣弟:天悦拜上。
楚天狂将这封简短的快报一连看了几遍,陷入沉思,风卷着雪花落在绵薄的绢帛之上,立即,晕出一个又一个淡淡墨痕。
楚天狂沉思着将娟帛折起,放入怀中,疾步走下台阶,高大挺拨的身子片刻便落上一层雪花,下人们赶着拿伞为他遮挡,却哪里能跟得上他急速的步伐。
当李若兰看到这封快报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她未来及提出自己的建议,楚天狂已语音急促的吩咐“朕明日一早起程赶往迎天府,带三百名亲随,另外,带上乐玲珑和骆清焉,”
“那乐尚书跟夫人?”李若兰皱着眉头轻声询问。
“哼,乐老匹夫一向足智多谋,精明十足,朕怎会再让他挣脱牢笼?对玉妃的请求,朕应了一半,已足以,速去将郑淮唤来”
李若兰不再多言,应声而去,心里却不由有些不安,这个曾经处处依赖自己,凡事都与自己商议的君王好象忽然之间变得果断而强硬。
郑淮应召很快来到,楚天狂小声吩咐他将准备了很久的东西全部送来。
当郑淮将他所要之物全部拿来堆放御书房后,楚天狂眼里闪过一抹冷厉,嘴里情不自禁喃喃自语“哼,一切都该结束了,朕等这一天已等得太久”声音中的阴狠令一旁站立的郑淮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