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骆清焉就接到命令,来人说得很简单,只说奉皇上旨意,让她明日一早准备好,待命出发。至于去哪儿,去做什么,一概没说,她也聪明的不问,反正一定要去的,知不知道有什么用。
她即不好奇也不担心,她短暂的生命历程,已经历了太多生死磨折,跟死神打过交道的人,或许对生命都多少有些淡然。
天未明,她就穿戴完毕,从镜中看着自己的消瘦跟苍白,不由咧了咧嘴,这样的她,楚天狂大约连看一眼都会嫌多。
挑开棉布帘,看到灰白的天空,还在静静地飘洒着鹅毛般的雪片,沸沸扬扬,扑天盖地,有一种震撼人心的美丽,不由又想起郑淮的话“再不美的事物也会有美丽的一面”,是啊,寒冷的冬天也唯有这雪花还堪称一美!
丫环帮她煮了热粥,她喝了几口,便再也喝不下去,这场病令她大伤元气,如今,她依然不能象正常人一样,身体还有着诸多不适。
终于听到敲门声,骆清焉身不由已地显得有些紧张,尽管她曾警告了自己千遍万遍,还是挡不住的开始紧张,站起来的时候,带翻了凳子,出门的时候,差点被雪滑翻,心扑通扑通急促得象揣了几只小兔子,走到门边时,她稳稳神,站住脚,深深吸了一口长气,下意识地掸了掸厚重的棉衣,缓步迈出门槛。
长长的队伍鸦雀无声,侍卫们都穿着一色的青色长衫骑在马上,三辆豪华马车垂着厚实的棉帘,被遮得严严实实,丝毫无法分辨车中情况,骆清焉只觉一颗心就象空中飘舞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该飘向何方。
敲门的侍卫直直地走向一辆马车,她紧抿着唇跟在其后,一步一步走过去,厚厚的积雪在她脚下发出痛苦的吱吱声响,棉帘挑开那一刹那,她只觉心一下冲上了头顶,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但只是这小小的一瞬间,心已一下从高处摔落,车里空无一人,根本没有她想象的场景。是失望?还是伤感?说不清也道不明。
她无声地钻入车中,茫然随着车子将自己驶向未知的远方。
车队马不停蹄,昼夜不停,一日三餐很简单,均是在车中食用。一连走了七天七夜,车队终于停下。
有人挑开车帘,一名侍卫满面疲惫之色站在车外,告诉她已到目的地,可以下车了。
几天的劳顿,她感觉身子有些吃不消,一下车,头猛地一阵晕眩,赶忙抓住车框,视线就象波动的水纹,而水纹正中,一张熟悉的面容,一双刻在记忆深处的双眸正淡漠地从她脸上扫过。
那一刻,她只觉时间停止了转动,甚至连呼吸也消失无踪,她就那样傻傻地痴痴地盯着那张比自己生命还要重的颜容,对视的瞬间,她再也感觉不到浓浓的情意,没有恨,没有爱,只有冰冷和淡漠,就象最初的相识,一切好象又从终点回归到起点,只是似乎再也不会有新的开始。
楚天狂淡漠的眼光滑过骆清焉,心底不知哪处地方莫名有丝丝抽痛,他下意识地按了一下胸口,真没想到那场病竟将这个宫女伤得如此重,看她瘦弱的样子,就象全身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脑中猛地一闪,闪过她带领自己在水中畅游的矫健身姿,冷不防,心中那丝抽痛再起,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投到别处。
不经意,看到从另一辆车上下来的乐玲珑,惊诧再次在心中升起,与骆清焉相比,乐玲珑相反没什么大的改变,冷宫的生活丝毫无损她的美丽,甚至连注视他的表情都没有一丝改变,有温柔,还有忧伤,但没有一丝他想象中的怨恨,他不由一阵烦躁,暗自骂了句粗话,这个女人,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保持优雅,从未让他有过真实的感觉,虚假的令他恶心,为什么……她不恨他呢?
迎天府一早得探子报信,城门口早早就排成两列,镇北王楚天悦一身雪白便装站在最前面,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畏缩着站在他身后。
这是楚天狂登上皇位之后,首次驾临迎天府,他一系列的壮举早已传遍各地,人们对他的强硬手腕莫不胆战心惊。
“皇兄,一路辛苦了!”楚天悦亲热地抱了一下楚天狂,他长得跟楚天狂有些相象,只是个头比楚天狂略低一点,楚天狂也神情温和地伸臂与他相拥,两人貌似关系很融洽。
“母妃身子怎样?乐尚书跟夫人身子有恙,不能长途跋涉,也不晓得母妃会否不悦?”楚天狂不等兄弟发问,直接挑明。
果然,楚天悦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凝固,但只是一闪便恢复了温和的神情“母妃一向通情达理,想必会理解的,不是还有玲珑表妹前来吗?”
楚天狂侧过身子,看楚天悦慢步走向乐玲珑。冷眼旁观,看兄弟紧紧抱着乐玲珑,跟刚刚与他那一抱相比,亲密程度不能同日而语,心里不由暗暗一声冷哼。
楚天悦紧紧抱着乐玲珑,良久,才慢慢放开,尽管表情平淡,尽管他刻意隐忍,但复杂的眼神,还是将他对乐玲珑的情意表露无遗。
“真高兴还有与表妹相见之日”,没人知道,这句简单的话语蕴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意义。
然后,不等乐玲珑回答,便迅速将视线移到还倚着车框的骆清焉身上,目光瞬间变得扑簌迷离,声音很低,还夹杂着不屑“你就是那个颠覆乐家跟吕家的罪魁祸首么?”
此时,骆清焉已从初见楚天狂的失态中恢复淡然,两眼默默凝视这个跟楚天狂连气势都相同的男人,对他话中之意似懂非懂,盯着他眼中流露的深深恨意,如入冰窟,暗自惊骇,这个从未谋过面的男人,怎会对自己有如此深重的仇恨?她下意识地贴紧车框,想要躲开那浓浓的杀气。
“哼”楚天悦凶狠地从鼻腔中冷斥一声,猛地扭转头抽身走开。
楚天悦的态度令骆清焉提高了警惕,有种预感,让她到这儿,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她勉强压下想再看一眼楚天狂的冲动,随着人潮缓步走向城中。
她几次感觉到乐玲珑投来的视线,知道她跟自己一样都被侍卫看守着,不能自由行动,虽然她不相信是乐玲珑害自己,但事实到底是什么?她真不敢去求证。反正孩子已经没了,反正一切都已改变,就是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
来到王府,那些小官员们被全部谴退,只有镇北王陪同楚天狂、乐玲珑与骆清焉前去探望玉妃。
宽大的寝宫,烧着熊熊炭火,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冬的寒意。
玉妃静静躺在床上,只有眼珠还能随着他们的举止不停地转动,楚天狂来到近前,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轻轻拉起她露在被外的手,声音异常温柔“母妃,皇儿来迟了,请母妃原谅皇儿的不孝”,情不自禁,将额头抵在她瘦骨嶙峋的手背之上,满脸忧伤。
“咳……”玉妃面部肌肉跳动,看样子他们的到来令她很激动,引起她一串难以抑制的剧咳。
楚天悦忙奔到娘亲身后,为他轻轻拍打后背。咳嗽令玉妃腊黄的脸瞬间涨得绯红。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停了下来。
“皇……上……”她费力地往上探着头,让人感觉她每说一个字都好象会耗尽她全身的力量。
“母妃,有什么话,你尽管吩咐,不用跟儿臣客气的”楚天狂拿起床头的绸锻细心地为她擦去嘴角的腔物,就象一个远游回来的孝子。
“不……要……。手足……相残”玉妃努力吐出的一句话,令在场之人无不惊愕,即使楚天狂好象也没料到,一时,愣怔着没有说话。
玉妃使出全身力气用力握着楚天儿的手,眼瞪得异常之大,似在等他答复,楚天狂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兄弟,回答得模棱两可“母妃何出此言呢?儿臣一向都很和睦的,玲珑,还不过来见过你姨娘?”
他不着痕迹地将玉妃的手交到乐玲珑手中,自己起身走到一旁。玉妃僵涩的双眸紧紧追随着他,似乎还有话未说完。
“姨娘……。,我是玲珑……。”乐玲珑只说出这几句,便哽咽着说不下去。自从上香事件她被打入冷宫后,这是她见到的第一个亲人,而这个亲人却又命在旦夕,一直窝在她心中的委屈、心酸、痛苦,虽全堵在了嗓子眼处,令她想一吐为快,可看着姨娘难过的样子,又哪里说得出一个字来。
玉妃收回视线,看着乐玲珑的泪脸,眼神瞬间变得疼爱而又怜惜,张大嘴,费力的吐出一个又一个字“乖……。,你……。受……。苦……了”
她的一句话,勾起乐玲珑更多的伤痛,紧咬着唇片,压制着欲冲喉而出的嚎啕,双肩因压制而不住的耸动。
玉妃努力的抬起另一只手,神情痛苦而焦灼,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脸憋得通红,乐玲珑一见,暂时忘了自己的悲伤,忙轻声安抚她“姨娘,什么也不用说了,玲珑已是大人,什么都明白的,你好好歇着吧”
说话间,玉妃突然一口气上不来,竟然昏了过去,楚天狂一见,忙大声命人将随同而来的郑淮喊进来,郑淮把过脉之后,拿出随身带的银针扎在玉妃人中之上。
停了片刻,玉妃缓缓醒转,眼神更加呆木,楚天狂将郑淮唤到一旁,低声询问病情,郑淮摇摇头,轻声回禀“依臣之见,只是这一两天的事,命脉已弱得几乎找不到”
玉妃神智开始变得浑沌,对什么已不再有反映,众人默默守着她,对于生命的流逝,再次感觉如此无力。
骆清焉站在墙边,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却不知,让她来的主角再也没时间理会她。
傍晚,楚天悦安排大家住下,依然按照他们来时的样子,一人一间屋子,楚天狂、乐玲珑、骆清焉依次排列。
每个人门外都站着重兵,乐玲珑跟骆清焉心知肚明,楚天狂门外的侍卫是在保护主子,而她们门前的却是为了看守。
当晚,骆清焉听到有人走进乐玲珑的屋中,她猜测一定是镇北王,有种预感,楚天悦必定对乐玲珑不是一般的情意。可是对这些,她一点也不感兴趣,人家一窝亲人,要怎样不可以呢?
这里,只有她一人是个地地道道的外人,让她一个外人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呢?回想楚天悦的杀气,她有些不寒而悚。
又听脚步声走到自已门前,她只觉心呼的提了起来,有种莫名期待,会是……。他吗?
“送的什么?”却忽然传来侍卫的问话,骆清焉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又不由为自己的期待难堪和不屑,难道还不死心?还要有幻想?
“王爷吩咐,夜晚寒气重,让送些热烫来,祛祛寒气”一个女子怯怯的应答。
“哦”侍卫声音低了下去。
随着一声门响,一个丫环小心地捧着瓦罐走了进来,依然是怯怯的声音“请小姐趁热把烫喝了吧,奴婢还等着回去复命”
迎天府的天气比京都还要寒冷,骆清焉所在屋子,好象长期没人居住,已被冻透,就象一个冰窟。
她正感冷得无法忍受,听到有热烫,哪里还会想其他,伸出冻得有些麻木的手指,掀开盖子,顿时,扑鼻的菌香混着鸡香飘满屋中,她条件反射地咽了口唾沫,毫不犹豫,捧着罐子,一气喝了一大半,只觉肚子有些胀,才不舍得放在桌上,丫环一声不吭,扣上盖子,捧在怀中,转身而去。
骆清焉擦了一下油呼呼的嘴巴,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沉吟片刻,放入口中。
这是来之前得到通知那晚,郑淮特意连夜给她送到小院的,说是能解百毒,让她以防不测,他一共研制了五粒,每粒药效能支三天,一下便送给骆清焉三粒,可以看出郑淮对她有多重视。
一路她都没有吃一粒,一是不舍得药的珍贵,再则也下意识的感觉,路上不会有事。但现在,从看到楚天悦的仇恨眼神后,总有一种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她心头,纵然她不在乎生命,却总是不愿不明不白的死去。
吞下药丸之后没多久,她忽然又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而且没听到侍卫的问话,她不由紧张地抓住椅把,以为这次一定是楚天狂。
门开处,一张相似的脸让她吃惊地站起身“王爷?”
楚天悦缓缓将门关上,脸阴得比外面的天空还沉,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她面前,声音压得很低“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骆清焉茫然地摇摇头。
“叫你来,本王是想亲自看着你如何在死亡的痛苦中挣扎”楚天悦回答得咬牙切齿。
骆清焉一下跌坐椅中,抓着两边的扶手,脑子急速地转动“为什么如此恨我?就是死,也让我死个明白吧”
“哼,只有你这样愚笨的人,才会被人利用,只有你这样的蠢货,才会死得不明不白,你根本不配知道理由,我到这儿来,只是想看你死前的哀号,不是来跟你解释的”楚天悦狠狠啐了她一口。
骆清焉用力擦去脸上的唾液,无边的屈辱令她全身血液上涌,脑袋一热,再也管不了许多“对,象我这种犹如蝼蚁的小角色,是不配知道什么,不过,总有一天,你也会象我一样,撒手归西,每一个人都不会逃脱这一天的,只是早晚而已,你母妃一生荣华,不照样倍受病痛和死亡的折磨么?我已死过几次,才不会怕呢,只是你别忘了,我不明不白的死,你总要对皇上有个交代的”
楚天悦被骆清焉的话气得头上差点冒出烟来,猛地一抬手,想要扇过去,可是看到骆清焉不畏不惧直直盯着他的眼神,不知怎么,心念一转,又将手收回,脸上竟扯出一抹笑意“怪不得你会被他看中,果然有点不同,看在你有胆量冲撞本王的份上,我就让你死个明白,你害了我表妹,害了我姨娘一家,还不足以让你死一千次一万次吗?”
“为什么要将一切栽在我头上?打她入冷宫,抄你姨娘的家,是我下的令吗?而我失去孩子,丢了半条命,又该找谁报仇呢?”骆清焉愤愤反驳。
“这不需你说,等我母妃仙逝,本王自会一一讨回公道,至于你的仇,见了阎王,就请他老人家帮你追讨吧”楚天悦轻蔑的瞅着她。
骆清焉回望着他,心中有些慌乱,不知他会用什么手段折磨自己,外面站满了金阳宫的侍卫,难道他就不怕皇上会知道?
“刚才的鸡烫香吗?”楚天悦忽然问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骆清焉随口应了一声,有些诧异,刚刚还一副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样子,这会儿,怎么好端端地问出这么一句话?灵光一闪,脑中猛地转出一个念头,莫非……。那烫有问题?
楚天悦一直盯着骆清焉,从她突变的脸色,知道她已猜出自己话中含义,不由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刚想开口,突然外面一阵吵嚷,两人都不由竖起耳朵,只听远远的有人在喊“皇妃娘娘仙逝了”
楚天悦一听,哪里还有心理会她,扭身夺门而去。
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骆清焉虚脱得软在了椅子里,这一会儿的功夫,浑身已出了一身冷汗。
静下心,回想刚刚的一切,如果所料不差,自己所喝鸡烫一定有毒,幸好服了郑淮的药,只是不知郑淮的药是否管用,不过,如果郑淮的药真的管用,那家伙铁了心要自己的命,这次害不成,下次还不定会用更恶毒的手段来害自己。难道我骆清焉真的如此命薄?
“这不需你说,等我母妃仙逝,本王自会一一讨回公道”忽然,脑海闪出楚天悦另一句话,这话代表什么意思呢?难道他还敢跟皇上算账?
骆清焉百思不得其解,很想见皇上一面,将楚天悦的话告诉他,但又怕楚天狂那个多疑的性格,以为自己是找借口接近他。
她一个人在屋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早将自己的安危抛却脑后,只顾替楚天狂祷告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