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霁套上了最外层的长衫,系上了腰间的带子,在检视了身上的衣著之后,这才缓缓地回头望向床榻上累透的人儿。
已是五更天了,窗外的天色已渐渐地泛上一抹浅白,望著床上凌乱的被褥,和管嬿儿那张如仙子般的睡容,他的心头竟也跟著涌上一抹说不上口的情绪;若说世俗女子惯以胭脂来妆点自己,他想,这床榻上的管嬿儿,可真是所谓的天生丽质了。
而今又看她睡得如此地沈,竟连鸡声初鸣也不会眨眼一次,他冷漠不善言情的英俊脸孔,也淡淡地扬了一抹笑;昨日是她的初夜,而他又强要了她一整夜,也难怪她会如此地疲 惫不堪了……他低身拉了被褥,试著盖上她****又显得削瘦的身躯,却不经意地瞧见了落在白色被单上的点点落红,思绪不禁也跟著成了短暂的停格。
这女娃儿……他暗笑,竟如此纯洁?置身于青楼之中,竟对男欢女爱之事一窍不通?也不知道这些年来,都让宋大娘藏到哪儿去了……他并没有允许自己多想,只是轻柔地为她盖上了被单,毫不留恋地起身吹熄了一旁的烛火。
昏黄的房里在瞬间又是一片阴暗,他仲手在怀中掏了张五百两的银票放在桌子上之后,转身便朝门口的方向走去;一开门,就看见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徐伯。
徐伯一看见卫霁的身影,随即揖个身说道:“王爷,马车已经备好了……”
“超来了——起来了!都日上三竿了还睡什么?”
宋大娘粗哑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吵醒了睡梦中的管嬿儿,她极勉强地睁开了一双惺松的大眼,就感觉一股酸痛不断地在她身体的每一处角落隐隐作痛。
“大娘……”她还来不及开口,大娘一个伸手,也不管她是不是****著身子,就这么把她身上的被单全抽了起来。
宋大娘一下子抽走她身上的被子,嬿儿原本模糊不清的思绪,霎时又全恢复了理智,她跳坐了起来,急忙地缩起了身子,试图以双手遮掩自己一身的****。“大娘,”她不太确定大娘为什么要这么做。“怎么了……”
“哼!”就见宋大娘在见著白色被单上的落红之后,一声轻哼,又随手将手中的被单扔了回去。
嬿儿看见被单被丢了回来,急忙地伸手拉它来遮著自己的身子,只不过,脑子里仍是不了解宋大娘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只能整个人缩在床角,静静地看著眼前的宋大娘。
宋大娘什么话也没说,转身便走至桌前,拿起桌上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检视了下,而后小心翼翼地折进了自己的怀里,这才缓缓地开口:“算你运气好,”她的语调里满是不屑。“初夜就这样让郡王爷给要了去。幸好郡王爷的出手阔气,赏了这么多的银两,也总算让你对烟花楼有点交代。”
可是,对管嬿儿来说,这放在桌上的那张五百两银票,就像是在告诉她;她这一生的贞节,也就这么廉价地给贱卖掉了……不知道为什么,泪水莫名地盈上她的眼眶;她虽没读过什么书,可也懂得一个女子贞节的重要性。她今日让郡王爷这么强要了初夜,难道说,她管嬿儿的一生,真的就必须这么在这青楼度过?
“好了,好了。还在那儿发什么呆?”宋大娘一点也不在乎她脸上异样的神情,转身又像在赶鸭子似地开口:“还不快给我起来梳妆打扮,赶快到外面替我去帮姊妹们招呼客人?”
“可是……”管嬿儿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她的初夜就这么让郡王爷给要了去,大娘非但一点怜悯也没有,竟然还急著要她去招呼客人?这……“可是?什么可是?!”
宋大娘一点也不给她任何置疑的余地,仿佛刚刚收进怀里的银两,早已不让她当成那么一回事似的。“叫你去招呼客人竟然还敢给我顶嘴?初夜都让人要了去的丫头,早已不值什么银两,难不成还想在大娘我面前装清高!”
“嬿儿不敢。”她低了头,泪水竟也跟著莫名地落下了她细滑的脸颊,她只是难过于自己的贞操,但她自始至终也没有装模作样、顶撞大娘的意思埃
宋大娘早就料到她不敢反抗自己,一声轻哼之后,便扬高了嗓门。“那还不快点下床给我打扮、打扮!”就是不知道这个野丫头,为什么不像其他丫头们来得懂事,一天到晚就只懂得这么气她。“难道还想挨鞭子不成?”
“我……”嬿儿咬咬下唇,任著所有的委屈全都硬梗在喉间,迟疑了许久之后,这才终于鼓起了勇气开口:“……如果这样,嬿儿就不用陪姊姊们下去招呼客人。”
宋大娘一点也不让旁人有说话的余地。“谁也不准替这个丫头说话!今儿个我再不好好地教训她,以后就让她骑到我的头上来了!”说著,她又是一鞭落在管嬿儿的臂膀上。
血丝随著鞭子落下的面积慢慢地散开,落在身上那股刺痛的感觉,好似在撕扯她的心,即使泪水早已积盈了满眶,但管嬿儿却始终紧咬著双唇,连大气也不敢哼一声,硬是叫自己熬过这股痛。
是大娘自己说过,只要她熬得过这顿鞭,以后就不用陪姊妹们接客的,所以即使烈日照得令人目眩,那种撕裂的感觉不断地加诸在她的身上,她只是不停地告诉自己,只要熬过去就可以了……“大娘……”一旁的阿汉也真的看不下去了,这大娘每使一鞭,就让他莫名地看得心疼,这小嬿儿,平日就比别人要来得纤瘦娇弱,真要让宋大娘再这么打下去,铁定会闹出人命的。“她已经知错了,您就别再打了……”他伸手握上了宋大娘手中的鞭子,试图平息她心头的怒气,却没想到宋大娘才稍稍做了点喘息,管嬿儿如丝般的声音却又在此刻筝起……“不……”即使到了这一刻,她依旧不肯低头,反硬撑著自己的身子,抬头望向眼前的宋大娘。“……嬿儿没有错,”她虚弱的语调让人心疼。“……是大娘自个儿说……只要熬得过这顿鞭……嬿儿就不用接客了……”说著,她轻咳了一声,竟是一滩血水。
“好!”她不知改过的个性只让宋大娘更加地光火,她以鞭子甩开了一旁的阿汉,这又一高高地举向半空。“你既然这么有骨气,大娘我今天就打死你!”说著,手中的鞭子才正准备挥下,一旁刚进门的喜儿竟在这个时候呐呐地开口。
“大……大娘。”
“我说过!谁都不准替这个野丫头求情!”她说著,又往管嬿儿的身上狠狠地抽了一鞭。
“不……不是的,”喜儿颤抖地出声。“是……是郡王爷派人来找您了……”
一听到郡王爷的名号,宋大娘也不得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举鞭的手还悬在半空,一回头,就见徐伯苍老的身影,缓缓地出现在庭门之后。
“哟——徐伯,”一看见徐伯,她的态度随即出现三百六十度的转变,变脸的速度就像在翻书似的,她收起了手中的鞭子,很快地整理了下耳边零零落落的发丝,佯装出一抹笑容,半陷媚地朝徐伯的方向走去。“怎么劳驾您自个儿到烟花楼来呢?难不成是郡王爷忘了什么东西,差使您来跟老嬷我拿吗?”她宋大娘老归老,可没忘了徐伯是郡王府里的老管家,这要是今天这样的场面,让他回去跟主子说了,那她烟花楼,以后就再也得不到郡王爷的光顾了。
徐伯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朝眼前的宋大娘很快地瞥了一眼之后,便将所有的视线集中在跪在庭中的管嬿儿。
只不过,光是看到那个画面,就叫他老人家也不得不皱起了眉头,他在心里头暗想,这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叫宋大娘打成了这般模样?好险还没伤及一张秀丽的脸,倘若真伤了脸,叫一个姑娘家以后怎么出去见人?
“徐伯,”看徐伯的脸上稍有异样,宋大娘随即伸了手,试图将他拉离这个庭院。“这老嬷我管教下面的丫头,您看了可别见怪,咱们有什么事,就到大厅去聊聊吧,别待在这儿……”
被拉的徐伯可一点也不为所动,仍站立在原地,望著跪在地上且摇摇欲坠的管嬿儿,好一会儿,才缓缓轻道:“我今儿个来,就是为了嬿儿姑娘的事。”
“为了她?”听到这样的话,就连宋大娘也不得不睁大了眼睛,这郡王爷回府,才不过昨夜的事,这……她不禁感到一阵口干舌燥。“是……是不是嬿儿做了什么事,惹郡王爷不高兴了?老嬷我……”要真是这样,她待会儿一定要加倍教训管嬿儿!
“不是。”也不等她把话说完,徐伯便打断了她所有刚挤上喉问的话。“郡王爷这次叫我来,是要我来跟你买下嬿儿姑娘。”
“买她?”
这更是让她宋大娘感到不可思议了,这个气得地快脑出血的野丫头,郡王爷竟然想买她?
不过宋大娘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听到有人要买她的丫头,她一张肥硕的脸也就不自主地高傲了几分。
“哦,那是嬿儿将王爷侍候得好,所以郡王爷才会想要出价买下嬿儿做为侍寝是吗?”她试探性地间了句。
“也不是。”徐伯想都不想地便答道。“王爷只说是书房缺个磨墨的侍女,想让嬿儿姑娘去干这个差活罢了。”
“磨墨的侍女?”宋大娘睁大了眼,但没一会儿的时间,便捣上自己的嘴巴笑了起来。“这王公贵族啊,当然有许许多多的名堂,说是什么房里缺个磨墨的,可真要嬿儿做些什么差活,咱们可都是心照不宣碍…”
见宋大娘这副嘴脸,徐伯不想再搭理,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张五万两的银票后,便又开口说道:“这五万两的银票,就当是买下嬿儿姑娘了,还烦请大娘您为嬿儿姑娘开张卖身契。”
“五万两?”
看著徐伯手中的银票,宋大娘可是一点也不满意,这买的人既然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郡王爷,那她自然得好好地敲上一笔。“这买的人可是郡王爷耶,怎么会只给老嬷我五万两就算了呢?这真要说了出去,只怕真让人看了笑话。更何况……”她又回头望了眼身后的管嬿儿。“我们家的嬿儿啊,可是老嬷我的心肝宝贝呢,就这么五万两叫郡王爷给买了去,叫老嬷我以后怎么舍得……”
她这话一出口,楼里的男佣、女妓们,便全都不禁地噤声。现今这个场面……都把人打去了半条命,说什么不舍得,根本是睁眼说瞎话!
徐伯没有开口,也只是在心里头咕哝,不准备和她计较。
“老嬷你说得是,”徐伯低著头,冷然的表情就像他主子般,让人看不出他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这郡王爷,的确是交代徐伯我过来烟花楼,让老嬷你开个价的。只不过……”他的视线又回到此刻仍跪坐在地上的管嬿儿。“今儿个,嬿儿姑娘都让你打成了这样,别说只有我徐伯看到,这楼里的大大小小,全都可以成为证人的埃要是就这么让老嬷你随便出个价,王爷又看见嬿儿姑娘这么一身的伤,只怕徐伯我回去不好交代埃所以……”他又瞧了眼手中的银票。“这五万两,老嬷你还是收下吧。”
“你——”
被他这么一说,宋大娘竟说不出话来了,徐伯这话的确是没错,今天郡王爷会差他徐伯过来买嬿儿,铁定是希望看她毫发无伤,而今嬿儿又让她打成了这个样子,真要去了郡王府,只怕真会气著了王爷。
可是,现在叫她就这么收下五万两的银票……她努努嘴,她实在是收得心不甘情不愿的。
“徐伯,”她又装出一抹笑。“可别说老嬷我不肯收下这笔钱啊,咱们谈归谈,都还没有问过嬿儿的意见呢,就这么一丁点儿钱,只怕咱们家的嬿儿也会不高兴碍…”
“不……”还不待宋大娘再说下去,管嬿儿虚弱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开口:“……我……愿意陪徐伯到郡王府……”说著,她硬打起精神,也许这是她唯一能离开宋大娘的方法。只要离开烟花楼,她哪有不愿意的?只要能让她离开这里,不用再叫她侍候那些客人,就算叫她当个砍柴的,她也愿意……“你——”宋大娘睁大了一双眼睛,狠狠地瞪向了跪在地上的管嬿儿,她跟徐伯的交易,什么时候轮到她开口了?“既然这样,”徐伯也不客气地将手中的银票硬塞到宋大娘的手里。“那就烦请老嬷你为嬿儿姑娘开张卖身契吧!”
宋大娘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不情愿地收下了徐伯手中的银票说道:“那就随我来吧。”
“是。”徐伯点个头,这又回头望向身后的管嬿儿。“那么,嬿儿姑娘……”
“我自会差个人将她整理一番再送过去的。”她连回头也懒得再看她一眼,只不过,看徐伯一直没有跟上来,她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怎么?”她宋大娘可是明眼人。“徐伯您该不是想差辆马车过来接她吧?”可别忘了当今圣上说过,咱们娼家出入,可是坐不起马车的。
话虽这么说,可是真正在青楼里为娼的人,又有几个人真的这么做过?再加上,嬿儿姑娘现在又伤得这么重……徐伯迟疑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地开口,“既然老嬷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请你差个人照料一下嬿儿姑娘,送她到郡王爷那儿,徐伯我自然会在府里等候。”
“知道啦。”宋大娘挥挥手,这便又不耐烦地朝厅里的方向走去。
“去去去!快滚啊!”宋大娘一把将管嬿儿推出门外,管嬿儿立刻倒在地板上。
“别以为郡王爷买了你,你就学人摆起架子来,”宋大娘站在大门口,双手交抱在胸前,半轻蔑地笑道:“讲难听一点,你去了之后可是一点名分也没有。不但要替郡王爷暖床,擦地洗衣的工作还不是要照做?人家可是买你去当个侍女,不是收你去当个侍寝,”说著,她又是一声轻哼。“要是真让人赶出来了,我烟花楼可同样不想收你。到时候别落到穷途末路,还指望我宋大娘会留你!”
“阿莽!”她这又回头大吼了一声。“还不过来帮我把门带上?”她回头又朝管嬿儿不屑地瞄了一眼,随即厌恶地低唾。“要不让这个秽气冲进了我烟花楼里,岂不让我跟著染了一身气?”说著,毫不留情地便指使著阿莽、阿汉随后将整个大门“碎”地关上。
管嬿儿望著那一整面漆红的大门,心头不禁地涌上一抹黯然,她没有任何怨言,努力站起身,准备寻找自己的方向。
她拉拉衣袖,试著遮掩住腕上的伤口,再抬头瞧往这人来人往的大街时,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向何处?
方才出来的时候,她忘了问大娘郡王府怎么走,而现在,她根本一点头绪也没有,只怕就这样一个人在街上摸索,即使走到天黑,店家都要关门休息了,她还寻不著郡王府究竟在什么地方。
想著,她又轻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下,真的得找个人家问问了。
可是,她才刚举步跨出了一小步,身上的伤口竟全都隐隐作痛了起来,她全身的伤,大娘只叫人拿水清洗一番罢了,并没有上药,而这粗衣布衫穿在身上,别说一身细白的肌肤会被擦得红肿,一旦划上了伤口,更是一阵咬牙的刺痛。
不过,她哪能抱怨什么呢?是她自个儿要离开烟花楼到郡王府去当侍女的,如果连这一点点小苦她都吃不来,那以后哪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呢?
她一声苦笑,还是决定硬咬著牙根,继续著自己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