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风貌,必是田金无疑。
他奔上去,将事情告知了沈合秋,沈合秋便顿时高高兴兴去唱了。
他心怀念想,整场戏眼睛都瞪圆了,却愣是没看见田金半个人影。
一出戏毕,沈合秋一双桃花眼将整个场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起码扫了十遍,终于确信,田金压根就没来楼上来看他。
倒是在场来听戏的小姐贵妇们都晕过去了好几遍,心中窃喜,沈公子今日又多看我几眼。
沈合秋简直气得肺炸,一下台便在后台怒喝,“立冬呢?把那混小子给我找来!”
竟然又诈他,不要命了!
立冬气喘吁吁奔上来的时候,脸上还有喜色,以为会被表扬,谁知刚进沈合秋化妆的房间,迎门就接到一顿臭骂。
沈合秋虽然风度好,但舌下却不饶人,立冬一句话还没说,光站在门口,就已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还不带一个重字和脏字的。
立冬知道沈合秋火上来了,也只得低头默默受训,等到他似乎骂累了,开始要像怨妇转变哭诉之时,他这才凑上前去,一边给沈合秋捶肩,一边道,“师傅,田公子,不是,田姑娘真的来啦!”
“作死!”
沈合秋又要往后拍去,立冬连忙躲开,道,“田姑娘在一楼的杂厅呢!没上来!”
沈合秋一惊,立刻喜道,“真的?”
立冬信誓旦旦点头,“真的!不信您自己去看!”
两人从房中出来,扒在二楼的回廊上往下看,沈合秋一瞟见那茶青色的身影,便立刻开始整理头发和衣服,一边理一边问立冬,“师傅的发簪没歪吧?衣服是不是太旧了,该去换身新的?哎呀,你说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太寒碜,她见到要嫌我丑的吧?”
立冬差点没翻白眼,“您这副模样要是都算丑,那满京都城里边儿就每一个长得标致的了!”
何况,立冬有点鄙视地又望了一眼沈合秋,“师傅,人家正听戏呢,压根没往您这边看。”
果然,沈合秋再往楼下望去,那人正懒洋洋地嗑着瓜子,偶尔会跟着看客拍拍手掌,叫上一两句好,还真是没有往他看上半分。
沈合秋立马就怒了。
“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立冬心念这姑娘约莫记性不大好,怕是早将师傅给忘了,然他自然不敢说真话,便朝沈合秋道,“田姑娘久日不来看您,心有愧疚,因此一时不敢到楼上来,您别看她这会儿坐着悠闲,其实心里头急得要死,正在想办法,盘算怎样才能和您好好解释呢!”
“是吗?”
沈合秋有些狐疑地又朝楼下望了一眼,可是她怎么看怎么像就是很悠闲的样子呢?
他皱眉再盯向立冬,立冬立刻回了他一个坚决的眼神道,“师傅,相信我。姑娘们都是日日夜夜惦记着您的,不过这个,表面功夫要做得好些,因此您没看出来。”
沈合秋挑眉,然他委实也不愿承认在他倾国倾城的美色之下,居然还有不心动的姑娘,于是点头嗯了一声,“我应该到楼上去等她。”
立冬立刻欣喜道,“是是是,您先歇着,她想必马上就来。”
于是沈合秋施施然上楼去了。
黄如金继续在下面听戏。
戏文就是这样的东西,听着只有一两句,但唱起来非要拖上半日,剧情进展其实很缓慢,但古代生活节奏就是慢,黄如金早已习惯,期间换了几个姿势,让自己舒服一点,便还是睁着眼看。
一楼大杂厅里的戏是不会断的,一出完了又接一出,黄如金连着听了三折戏,不免感觉有些厌倦。
她来戏园子本来就只为图个轻松,就好像现代工作之余看看电视,上上网一样,聊为解压休息,疏解情绪。上午其实并不开心,她觉得自己不该和林愈发生那样的关系,然而事实又已发生,不可挽回,黄如金脑子里一时全是杂绪,不知以后该如何面对他。
晚上总归是要回去的,但她不想这样早就回去,只盼着能拖晚一点,不用和林愈碰上面。
昨晚一夜没睡,虽然下午补了觉,但这会儿天晚,她还是不免有些困倦,想到回去之后更是烦心,她只好强打起精神,继续看戏。
杂厅里的戏已唱了四五出,沈合秋在楼上又梳洗打扮了一番,端着架子等了很久,桌上的茶水都已被丫鬟换了好几壶,居然还是……不见人来。
他简直要气死了,差了丫头去叫立冬,又要训斥。立冬知道情况不好,然也没有办法,只好又硬着头皮过去,吩咐伙计照旧盯着楼下穿青色衣服的那位姑娘。
立冬远远在廊子走,约莫快要到沈合秋客房的时候,便在外咳了一声,果然,房门立刻被破开,摔出一大壶滚烫的茶水。
跟着来的小丫头吓了一跳,立冬淡定地叫她清理路面,这才敢绕过了水渍进去。
沈合秋在里头怒目而视。
沈合秋生得美艳,虽然怒极,但却也没有太大的压迫感,只让人觉得好一副美人愠怒景象,美则美矣,但并不吓人。不过立冬清楚沈合秋脾气,知道他这师傅罚起人还是很恐怖的,因此并不敢小觑,进了门之后,便小心翼翼站到了门边,准备随时拔脚开溜。
沈合秋扫了他一眼,立冬只低头装作没看见,不敢上前。
“她人呢?你刚才说的什么?”
立冬在心中暗暗叫苦,脚可是长在人家姑娘身上,又不是长在他身上,人姑娘不肯来,关他什么事啊!
“田……田姑娘还在下边听戏呢,怕是还没准备好……”
立冬小心翼翼搪塞,沈合秋立刻怒道,“准备个屁!”
完了,连师傅也开始张口说脏话了,立冬只在心中祈祷,田姑娘,拜托您行行好,随便上来一遭得了!
沈合秋一腔怒气没法向黄如金发泄,自然都撒在了立冬头上,立冬正欲哭无泪,下面的伙计突然又冲上来了,门都没敲,直接就奔了进来,沈合秋一看,脸顿时拉成了一块铁板。
立冬不免有些欣喜,感激地朝那伙计看了一眼,投去一个“好兄弟,舍己为人,我日后定好好报答你”的眼神,沈合秋气势欲发,那伙计也急了,连忙大口喘气道,“您先别……别……哎呀,那姑娘要走啦!”
黄如金在楼下听得昏昏欲睡,见时候已晚,便叫人撤了瓜果盘,准备结账走人。伙计这才慌忙上来报。
沈合秋只差要杀人,一脚将那伙计又给踢了下去,“蠢货,快去留人!”
伙计立刻又飞奔了下去,彼时黄如金才刚刚站起来,正起身要走,忽见那个精明的小伙计又奔了回来,她不觉有些奇怪,笑了笑,“怎么,还要再给我送些小点心?”
那伙计喘得厉害,顾不得什么礼仪,只拉着她的袖子道,“哎,姑……姑娘,我们沈老板有请!”
他这一声叫的不算大,然也不算小,旁桌的人也都听见了,纷纷朝黄如金投去艳羡的神色。
沈合秋向来不轻易见客,许多达官贵人花下重金,求上好久,方才得一相见,如今沈老板竟亲自来请,大家又不觉多看了几眼黄如金,心中猜想这姑娘的来历。
沈老板,说的自然是沈合秋,黄如金不觉轻轻哦了一声,“他呀。”
说起来,还真是好久未见了,她一时也不免起了些兴致,点头笑道,“那就麻烦小哥你领路了。”
两人一同上去,沈合秋的客房门并没有关,立冬还在里头,黄如金一见到,便微微睁眼,叹了一声,“你怎么还是这么点长?一年都没长个儿?”
立冬干咳了一声。
沈合秋还在对面,黄如金想起来,冲他拱手一笑,“哎呀沈老板,好久不见。”
人已见到,立冬便悄悄退了出去,反手掩上了门。
沈合秋原本还是一脸怒气,正准备板脸使性子,然看对面那女子眉目柔和,眼角含笑,远远望着他,他一时竟觉时光荏苒,仿佛错觉。
一腔怨气顿时化作虚无,他不觉轻声问,“你回来啦?”
仿佛害怕声音再大一些,她便会随风散去。
她又瘦了,看上去气色不好,好像是病了。
黄如金点头微笑,“是呀,我回来了。”
她上前在桌旁坐下,不觉看着沈合秋好笑,“沈老板,你老盯着我看作什么?我脸上可还是有昨天吃完剩下的饭粒?”
“没有。”沈合秋轻轻摇了摇头。
“那……我原来是个女子,教你吃惊了?”
沈合秋还是摇头,“也没有。”
丫鬟都出去了,黄如金低头给自己倒茶,沈合秋道,“我很想你。”
她抬起头来一笑,也给他同样倒了一杯茶道,“我也很想你。”
他原本有很多话要问她,譬如她这些年哪儿去了,都做了些什么,为何整个京都,似乎都寻不到她的人影……然而看她此刻笑得没戏没肺,身子却日趋单薄,他知道定然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一切仿佛都不重要了,一切竟似都可原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