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娘子人家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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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其实也不是真绕过,达官贵人住在平安坊,这里边儿一大块都是朱门深户,所谓绕过去,其实也是隔了十万八千里。

但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害怕。

人总有这样的时刻,一间房子,一座城市,因为一个人存在,便忽而变得让人小心翼翼,唯恐遇见,又……唯恐遇不见。

马车辚辚在京都平坦的路面上行驶,慢慢划过平安坊一带,终于将它们远远甩在了身后,黄如金不觉轻轻舒了口气。

她自然并不知道,这个时候,驸马宅里已经吵翻天了。

黄如金回来的消息,再是如何隐瞒,也还是传到了李书墨耳中,何况李书墨除了驸马这个头衔,也并非是个吃干饭的人。

一年前的婚约,他奉旨娶了秦晓羽,大平有守孝的传统,夫死妻守三年,妻死夫守三年,当然,这里头说的是正妻。放眼京都,守孝一说,其实没几个男人做到,正室死了,还是可以娶小妾,不过要将主母之位空上三年罢了。

李书墨是在黄如金尸骨未寒之时新娶的,公主下嫁,断然没有做小的道理,正妻头衔直接落到了秦晓羽身上,是以被人诟病。

其实谁都知道守孝不过是走个形式,不会有人真禁欲,然而一旦有人撕破了这层脸皮,连形式都不走的时候,往往就要为千夫所指,被人谩骂了。

秦晓羽出嫁时是在去年四月中旬,算起来,时限已满一年。

但……两人其实并未洞房。

秦晓羽始料未及,那时黄如金已死,仿佛一切唾手可得,但很多东西都在那一年的一瞬间改变了,包括她曾经设想的种种美好。

她知道男人就是犯贱,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但黄如金都已经死了,她不知李书墨为何这才开始变卦,转对她念念不忘。

这已不是单纯的求不得之苦,秦晓羽始终不愿承认,她说不出原因所在的那个字。

洞房之时,她满面泪痕,终还是同李书墨打成了一个协议,他为黄如金守孝三年,三年若满,一切还是杳无音讯,两人便正式结为夫妇。

她并未料到,黄如金竟还有活路。

她猜不到李书墨是否真的知道……黄如金终有一天,还会回来。

她宁可相信,他什么也不知道。

如今三年之约,已经过了三分之一,第二年已经开始,眼看希望就在眼前,黄如金竟真回来了!

秦晓羽竭力将这个消息隐瞒许久,只可惜,她瞒得还不够。

两人站在院子里,院里种了梅花,还未到冬天,只有光秃秃的枝干,她眼中泪水盈盈,但却不愿解释。

何况,李书墨也没有问她。

两人就这样沉默对峙,她其实更希望他能说点什么,不管是责备还是质问都好,不要这样沉默。

她已经受够了这些年来他死人一般的沉寂。

人不怕付出,只怕石沉大海,付出再多,也从未有回应,让徒生绝望,仿佛精卫填海,麻木重复一遍遍地做,却不知何年何月才是尽头。

“三年之约还有效吗?”

虽然知道结果一定会令她失望,但她不免还是抱了最后一丝希望,小心翼翼地问。

“她回来了。”

李书墨没有给她答案,只是重复了一遍最初见她的那句话。

她回来了。

于是……她就半分希望也没有了吗?!

“你当我是什么?”她几乎颤抖起来,眼泪簌簌往下掉,“你既然心里有她,那又何必娶我?!”

李书墨依旧还是穿着往常的锦白袍,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你早就知道,我不过娶你一个公主头衔,不是么?”

世间总有这样的人,他有全天下最美丽的面容,最温柔的眼神,让人只看一眼,便愿意飞蛾扑火为他付出一切,然而……这个人,却总是说出世上最寒心的话。

她不知他是怎样做到的,只觉得心中一抽一抽地疼,眼泪刷刷往下掉,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眼泪无法遏制,最终只得蹲下来,用手捂住了脸,努力不让嚎啕的声音发出来。

她早知道,他们李家,不过娶她一位公主之位,他从来不爱她,半分都没有。

李敬位极人臣,做到这个位子的人,身上自然也是腥血满身,他需要一个护身符,她的公主身份,就是他们李家最好的免罪金牌。

最初,她还有一丝庆幸,公主身份是筹码,毕竟她终于如愿,然而此刻,她却只觉得悲哀,从未有过这样的心寒。冷气从周身慢慢沿袭上来,沁进四肢百骸,她抱住了双臂,蹲在地上哭。

这姿势让人心疼,她希望他能蹲下来,哪怕只是骗她一样,哄哄她也好。

但是他没有。

这本身从一开始,就是注定要带来的另外一面。

物非全好,人非纯玉。

她既然做了这大平的公主,如愿以偿得了自己想要的男人,就必该料到,终也会有这么一天。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是权力无法得到的。哪怕她的父亲,是这片土地上的无所不能的王。

秦晓羽站在院中流泪很久,直到最后,眼睛干涩,眼泪干在脸上了,刺得她皮肤辣辣地疼,她这才发觉,李书墨早已不在这院中许久。

他去了哪儿,她从来都不知道。

马车一路驶过太和街,黄如金在过街的时候不觉轻轻抖了一下,她撩起帘子往外看,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背。那里的肉仿佛都在轻轻颤动,害怕某种突如其来的危险。

马车一路行到了广安园门口,黄如金照旧是在路边的地摊上买了一把白纸扇,便摇摇晃晃进了园子。

她如今已不复当初,手上闲钱并不多,因此只能在园子里一楼的大杂厅和大家一起,拣张方桌,一边嗑瓜子,一边喝点茶看台上的人唱戏。

今日唱的是广川王,广川王刘去一生暴虐,经常残杀宫姬,后被废黜,于途中自杀。这会儿正好唱到刘去自刎的桥段,台上的武生脸色堪称悲戚,脸上油彩并不重,只用红笔虚画了一层,看着竟异常英俊。唱词黄如金听不太清楚,不过大致意思她还是明白了,刘去是在思念昭信,昭信是他过去的老婆,某种程度上说,刘去杀的那些人,基本都是因为昭信进言的缘故。

“什么时候大家口味都这么重了。”

又是一段扭曲的爱,黄如金一时看着别扭,不觉嘀咕了一句。

心下有种奇怪的难受,广川王一事仿佛触动了她什么,她一时竟觉得,自己也和他有些相像。然她并不敢承认,只好皱眉过去,心不在焉地嗑瓜子。

旁边有个小二提着茶壶过来给她沏茶,黄如金往旁挪了一些,以免茶水溅到自己身上。

其实园子里跑腿的都是人精,自不会犯这样的小错,黄如金此番举动,其实也只是下意识的,如今身体戒备心极重,这并非她所能控制。

“这位姑娘,您头一次来?”

黄如金想到之前自己也曾风度翩翩来过,还将沈合秋调戏了一番,她不免眯眼笑了笑,“以前也来过的,你怕是不记得了。”

那伙计顿时笑道,“哎呀,姑娘您说笑话了,我们园子里的伙计可都是练过的,您要是来过一回,我准记得。何况您这长得跟天仙似的,我哪儿能给忘了?”

跑腿的都是马屁精,黄如金知道他不见得说真话,然她还是笑了,丢了他一块赏银,那伙计笑嘻嘻接了,连连道谢。

黄如金转身继续看戏,那伙计接了银子,立刻提着茶壶奔到了后台,看到里边一个不甚高大的少年人,他连奔了上去,道,“冬老板,想来应该就是您说的那个人,那姑娘穿着女装也甚俊,约莫换身衣服,该就是上回那个模样了。”

少年就是立冬,如今他已成角,按照园子里的规矩,大家都得叫他一声冬老板了。

唱戏这事得靠机缘巧合,虽然园子里的幼童都有总管事指导,偶尔成了角的也会指点一二,但真正入门的也没几个,须得找到正式的师傅,方才能有更深的造诣。沈合秋是在黄如金走后方才正式收立冬为徒的,他本不看好立冬的资质,立冬嗓子哑,不适合唱戏,然田金久又不来,他一时觉得自己像个怨妇,唯有立冬知晓一二,因此还是收了他,尽心尽力地教。

立冬很勤奋,虽然嗓子不清亮,但胜在仪态好,一来二去,竟还真有许多看官喜欢起他这副哑嗓子来,冬小生之名也渐渐传了出去,外头说沈合秋后继有人,只可惜不够俊。

沈合秋那个相貌是京都万里挑一的,真要想再找到一个,恐怕也没有了,立冬其实五官端正,上了妆也算是个白面书生,就是矮了点,沈合秋总是打他的腿,埋汰他不够争气。

再过上半柱香,沈合秋的戏就要开场了,立冬在楼上的缝隙里最后再确认了一遍,下头有个嗑瓜子的女人,身上穿着简单的茶青色长袍,腰间以同色腰带相系,桌上搁着一柄白纸扇,虽然身姿是女性,但风度委实不失在场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