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玉关知道林愈有两手,但至于这两手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他其实并不清楚,只是黄如金的武艺是早就被人传得惊天地泣鬼神,两人若是真由爱生恨打起来,祁玉关比较担心的还是林愈。
依照黄如金的脾气,根据他方才听到猜测的剧情,他觉得林愈很有可能惨死其手,因此一跑出去便连忙集结了大量的侍卫过来保护林愈……林愈看到这副情形,简直要吐血。
侍卫缓缓从四面八方包上来,将黄如金给围在了中央,黄如金拉长脖子,四面怒吼了一声,吼声震天,人群被她逼得生生往后退了三分。祁玉关又大喊了一句,“上!”
人群又开始缓缓逼近,黄如金浑身上下忽而猛然散发起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林愈大骇,“小心!”
话还没有完全说尽,黄如金就已飞身而起,她两臂往旁舒展开来,仿佛一只巨大的鸟,冲天而上,然后于空中猛然落下!
她身子渐渐往下沉,树林缝隙里,忽而响起尖锐的哨声,那并非是有人在吹哨,这只是兵器划破空气的声音。
她方才凌空跃起,便已从树上扯下不少枝条,用手灌了内力,生生将树枝截为一指长的小棍。那些小棍,仿佛都长了眼睛,暴雨临盆一样从空中射下,那样猛烈暴戾的攻势,竟似乎是要将地底下围上来的人群全部赶尽杀绝!
这已绝不是黄如金。
林愈不觉有点惊慌,他脑中灵光一闪,忽而瞬即明白过来……这种飞跃的姿势,乃是传说中的金翅身!
吞食了大鹏金翅金丹的人,除却会有三次蜕肤之外,还有一点与常人有异,那便是金色的瞳孔,寻常人的眼睛是黑色,食过金丹后的人,眼睛却是暗金色。这种颜色不容易被发觉,因为金色通常浮在黑色的瞳孔之下,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唯有在宿主刻意使瞳孔变色,或者在情绪完全不受控制的时候,眼睛才会变色。
显然黄如金一直都将金瞳隐藏在眼底,不过照现在的情形看来,她应该是失控了。
林愈脑中立刻开始飞快地旋转起来——能有什么让她失控?!
立冬昨日讲,她早已同李书墨见过面了,她也去城西祭拜过左烈的坟墓了,甚至,她如今身在了东宫,离皇帝的住处几乎只有方圆之隔……她为什么失控?
除了他自己,没有别人。
可是他刚刚说了什么?林愈脑子里竟一时混乱起来,他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黄如金此刻的架势,简直已经不是人类的武力范畴,祁玉关在听见林愈的吼声后便吓到了,只朝着人群大喊,“跑!”
其实黄如金方才鸟人的可怖样子早已吓退了一批人,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近者死”的气息,并没有人想来送死,祁玉关大叫跑的时候,大家早都鸟散了。
“刷刷刷刷刷刷!”祁玉关才跑出黄如金那些臂力所能及的小圈子,方才他所站的土地上,立刻就密密麻麻插满了一地的飞刀。
然而土上并没有留下痕迹,枯枝早已插入土地深处,地面上留着一小指粗细的洞口,不知内里深入几何。
“都后退!”
林愈大喝了一句,人群纷纷朝后退去,祁玉关也跟着退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
他远远望着对面的情况,一时焦急,忍不住冲林愈大吼,“阿愈,快点走!”
黄如金此刻已经落地,她双手张在身后,嘴里发出了某种尖利的啸声,仿佛是在向他们示威。
林愈的据点其实离黄如金有一段距离,如果他往后跑,应该很快便能退到安全的地方。祁玉关不住朝林愈招手,谁知林愈却猛然向前一跃,竟直直跳向了黄如金跟前!
祁玉关气得大吼,“你找死啊你!”
黄如金的状态明显不对劲,连祁玉关也发觉了,他不能真伤了她,当然,也不能送上门去让黄如金给伤了,撤退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林愈此刻往一个发狂的人奔去,这不是找死么!
祁玉关气得内伤,但他自己又不能先走,只好吩咐伸手的侍卫随时注意林愈的情况,如果必要,立刻冲上前去,就是用人墙给围住,也就把林愈给救出来!
果然,林愈一上前,黄如金就立刻犹如野兽一般怒吼起来,她猛然一个鹰爪,便直直朝林愈喉咙抓去!
没有任何技巧,没有任何花招,一招就致命!
这已不是什么比武决斗,这是真正的生死惨斗!
旁人看得不禁捂眼,祁玉关的眼睛却死死瞪成了灯泡,半点也不眨,只望向林愈。果然,林愈身形晃了晃,腿往旁一伸,竟以某种不可思议的奇妙角度躲过了黄如金一击,护卫群顿时吼叫了一声。
那是卸甲禁龙阵法,祁玉关自然认得。
这个阵法是两军交战时所用,凭借此阵可以躲避敌方军队,击中军力,围攻主帅。周江流在教两人这阵法的第一天,林愈便在院子里将这个腿法给祁玉关演示了一遍。
不得不承认,林愈在领略和活用的方面,就是比别人要高上一层,本来只是军法中的一个阵势,短短半日,就已被他贯通到武学之中,祁玉关当时还笑谈,这个走位用来逃跑可是妙极。
如今果真派上了用场,他不禁暗暗为林愈捏了把汗。
黄如金是真疯了,他现在看她就像头野兽,不论是声音还是动作还是杀气,都跟地狱放出来的恶鬼没什么两异。祁玉关一生不信鬼神,然他此刻,却情不自禁觉得黄如金一定是被恶鬼上身了。
除了这个,他也找不到什么其他的解释。
黄如金可能杀任何一个人,但绝不会杀林愈。
祁玉关一时被自己心中异常笃定的想法吓了一跳。要知道,他一直都不看好黄如金这个人。
自德禄十八年开始,三人便一直在崇文馆一同读书,那一段日子,真是朝夕相处,一年时间,祁玉关自认已看穿黄如金。她喜欢林愈么?不见得吧,他时常是这样想着的。好像不论她是饿虎扑狼整日里想着要将林愈给扒光还是到后来她日日粘着那个傻子对林愈不闻不问,他一律都是这样想着,没什么理由,就是认定,她定然是不那么喜欢林愈。
这个想法仿佛从一开始就扎根在了他脑子里,他从未考虑过这到底是对还是不对,仿佛不经意间,不自觉,就这么想了。
可是他却始终也知道另外一点——对黄如金而言,林愈永远都是特别的。
对,就是这个词,特别。
她待千万人都好,或者待千万人都不好,就算林愈是这千万人中的一个,那么也一定是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祁玉关如今已算不准黄如金的心思,她现在就跟个疯子没两样,然他却不知为何,还是和以往一样,笃定她……不会真的伤害林愈。
她不舍得,也不忍心。就好像他永远笃定黄如金一直是在耍着林愈玩一样。
真是奇怪,这样两个念头,明明相互矛盾,但却竟始终顽强在他脑中盘旋了这么多年。二者如何共存这样久?祁玉关心中一早就清楚,这当中,一定有一个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另外一个,必才是事情的真相。
黄如金配不上林愈吧?他始终这样认为,她那样的女人,只会拖人后腿,只会折磨林愈,只会不让他好过,那算什么特别?她就是生来折腾他的。
他不看好,也不喜欢。
然而这两个人,却始终还是纠缠在了一起。
看得他郁闷,也看得他心焦。
这算什么?
这已不是什么****,这根本就是孽缘!
黄如金对着林愈拳飞脚踢,祁玉关此刻忽而很庆幸,她身上没有带兵器,带刀西侍卫只是个名号,并非真要每日宝刀在悬,黄如金从外头赶来,勉强换了官服,身上因此并未佩戴兵刃。然虽然是赤手空拳,但她此刻的样子,就已足够吓人了,她仿佛要吃人,仿佛要将横在眼前的一切上东西都撕碎,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林愈躲过了她几回的攻击,黄如金被他举动所刺激,变得更加暴躁,下手突然又加快了一个层次。她出招的速度祁玉关已几乎看不清楚,林愈躲避的身影也愈来愈快,不过与黄如金可怕的状态相比,林愈终究还是慢了一筹。
禁龙卸甲阵法虽然精妙,也终究抵不过绝对的速度,顷刻之间,林愈已挂彩数次,身上尽是各种伤口,血迹斑斑。
他仿佛在寻找着什么机会,一直在她身边周旋,祁玉关仔细往两人的位置看去,好像忽而有点明白了。
果然,在黄如金又一次猛然抓住了林愈,几乎活生生从他身上抓下一块肉下来时,林愈忽而往后一闪,移到了黄如金身后。
就是这个时候!
林愈猛然张手,从后死死箍住了黄如金。
黄如金的双手被他强行压了下来,抓在了他手上,然后两手交叉,各自被他拉到了她腰间的另外一边,这是一个接近于拥抱的囚禁姿势,黄如金被禁得动弹不得,只死死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