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娘子人家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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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她声音中包含了巨大的内力,祁玉关站得远,只觉得耳中猛然一震轰鸣,顿时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连忙伸手捂住了耳朵,又朝身后的人群大喊,“捂耳!”

然而他自己发出的喊声,他也听不见了。

黄如金仿佛一只被人死死攫住了翅膀的巨鸟,她发了疯一样地挣脱,林愈被她蛮力带得在林中四处飞窜。

祁玉关早已听不清林愈在说什么,他只从林愈的口型里只分辨出了两个字——“如金!”

黄如金猛然从地上跃起,仿佛一只利箭,直直向天上奔去。那已非轻功可以解释,那仅仅只是可怕的弹跳力,林愈跟着她一起,也一齐往云霄冲去。两人似乎落在了某一棵巨树的枝巅,整株大树忽而在此刻猛然摇晃起来。

祁玉关大惊,顿时拔腿就跑,“跑!”

树干四下晃动,庞大的树根从地面隐隐扯动,似乎要将这一整块的地面都给掀起来,侍卫群收到命令,立刻猛然往后撤退。

祁玉关跑在最前面,也没往后看,没过多久,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轰然声,整个地面仿佛都颤了颤,一时有地动山摇之感。

方才那一株古树,一定是倒了。

祁玉关回头望去,地面上果然横着一株巨大的树木,远远伸延向远处的枝桠尽头,挂着两个身影。一个身着红色与金色相间的武官服,另外一个,则是穿着紫色的文官袍,林愈压在黄如金身上,两人身形都是异常狼狈,伏在树上没有动。

若是换在平时,看见他们这个姿势,祁玉关一定要上千调侃一番,然此刻他却忽而不敢多出一口气。

林愈缓缓起来了,他弯腰将黄如金也给拉了起来。

祁玉关忽而大舒了一口气,看子,两人竟都没事。

“回去!回去!都回去!”

他猛然开始大喝,将方才召来的人群都使命往外轰。往前走了两步,祁玉关又回头看了两人一眼,灰尘里两个脏兮兮的人,此刻倒竟看上去顺眼了,有股他意想不到的相配。

林愈撑在黄如金的肩头,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

黄如金眼里的金色忽而开始慢慢褪去,瞳孔深处的黑色渐渐又浮了上来,半刻之后,金色终于完全消散不见,她又恢复了正常,冷眼望向他。

眼泪已经在方才的打斗中被风给吹干,她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忽而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你给我站住!”

林愈怒喝。

黄如金脚步顿了一瞬,然她并未回头,而是猛然开始发力狂奔!林愈只得跟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两人简直就像是穿天破云的闪电,在巨大的树林里四处流窜,黄如金也不知在躲什么,只不要命地往前跑,林愈猛然提气,一下子便冲在了她前面。

她刹车不及,顿时撞在了他怀里。

林愈伸手将她抱住了,黄如金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说。”

他抱着她,也不管她此刻拳打脚踢跟一头豹子没什么区别,只死死抱紧了她,半点也不肯松开。

他伸手在她后背上轻抚,仿佛安慰暴躁的狮子,黄如金在他怀里终于还是渐渐平静下来。

林愈松手,她也没有再逃,只是平静地看他,“说什么?”

“说你爱我。”

黄如金偏头冷笑了一声,“做梦!”

“你不说也行……”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她的态度,又定定望向了她的眼,“我说就好。我爱你。”

黄如金眼眸一闪,似乎微微有些动容,但这动容仅仅只是一瞬,下一刻,她便又扭头过去了,嘁了一声,“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她眼里忽而滚出热泪来。

她也不伸手去擦,任由这眼泪冲刷脸上的灰尘,那是一颗相当脏的眼泪,在脸上冲下一条小沟,缓缓留下来。

世事无常,沧海桑田。

黄如金眼中有股掩饰不住的沧桑,年轻的面庞在这一刻忽而老气横秋,满面风霜。林愈感觉好像她把手伸进了他的胸腔,然后一把抓住了他的心脏,死死地捏。

她在哭,然而疼的却并非只有她本人。

黄如金不是爱哭的人,事实上,在从前的记忆里,林愈从来都没有见到她哭过,然而这一年,她却总是在流泪。

这个人,真是倔强到要死,她从不是一两句话说重了就会哭哭啼啼的人。似乎唯独只有他,他总有办法,戳中她内心深处,找到最柔软的地方,然后用力揪出来,放在光亮下,强迫她看,逼迫她一遍遍地重温可怕的过往……唯独他有这个能力,他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然后想方设法地折磨她。

为什么要这样,林愈自己也不清楚。

或许是因为这个人总是固执到死,从不曾让他如愿过吧。

好像只有她哭的时候,他才会迫使自己相信,看,你林愈在她心目中也还是有一些地位的。

不然,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轻易于人前落泪?他抬起手去擦她脸上的这一滴泪,黄如金忽而猛然伸手拍翻了他的手掌。

“别碰我。”她缓缓转过脸来,眼睛聚焦,盯向了他的眼,“别脏了你的手。”

林愈一时哑口无言。

有意思么?

的确没意思。

他是这个世上最聪明的人之一,何以忽而也这样糊涂了?

黄如金就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女孩,别人给了她糖,她就死心塌地粘着给糖的主人,一心一意要对他好,可是那颗糖并不好吃,她后来才发觉,然而糖中的毒药已深入骨髓,不可自拔。一早被蛇咬,尚且十年怕井绳,如果是一遭毙命……还会怕什么?她什么都怕,每一个对她好的人,她都会怀疑,不敢接近。

她始终要反反复复地试探,或近或远地保持距离,唯恐自己再陷进去,也唯恐自己再走上那一条可怕的梦魇。

他不曾想过,被信任的人万箭穿心是什么样的感受,听闻生死相交的兄弟一个个死在自己眼前是什么样的感觉,而躺在病床上半年都无法动弹又是怎样暗无天光的日子,他都不曾详知,黄如金回来,只是将这些日子一笔带过,轻描淡写。

金丹宿主涅槃,老肉要死去,新肉从腐烂里一寸寸再长出来,这样的痛苦,他从未细想。这些事情,好像罗列起来也不过是个数字,一件发生,一件再接着发生,又一件发生了……然后她回来了。

毕竟现在她好好的不是么?于是从前受过的苦,受过的伤,就都总是被人忽略了。

别人可以不明白,他为何也蠢到和众人一样,要用这样傻的眼光来看她?反反复复,无非只是不敢再迈进,担忧自己受伤,也担忧他受伤,可是那些除此之外的细节……哪一样不是都足够说明所有?他何以也蠢得这样无动于衷?

“是我蠢。”

林愈也不再管黄如金眼中缓缓燃起的怨恨,只抓紧了她的手掌不松开,“是我不好。”

他常以为,唯有他的爱才是细水长流,不动声色,不想真正的不动声色,却一直都在眼前。

那已并非只是简单的一句背叛可以囊括的仇恨,三千条人命毙于她前,黄如金那时一定是疯了吧……似乎所有人都以为她还是对李书墨念念不忘,仿佛一见到那个男人,她就一定再会失魂落魄。太子,祁玉关,连林愈自己也这样想了。他和他们一起,怀疑她,反反复复地试探她。然这试探,本身就已是一种血淋淋的伤害。

那些怀疑她的人,一定是没有亲身经历过所信所托眼睁睁死在眼前,一定没有经历过万念俱灰无法再活下去的时日,更没有经历过浑身新肉一点点长出来的痛楚……那不是人可以挺过来的时光,也不是过错和苦衷可以抹平的伤痕。

那是用命活生生划开的鸿沟,除了用命去填,别无它法。

可她本性纯良,她不喜杀生,两重煎熬,就好像地狱里细细燃烧的烈火,焦烤在她的心头,她一定崩溃过许多次。或许这最近一次,就是因为他对她的责骂。

他是谁啊?他不是林愈么?号称这天下最聪明的人,小周林状元,他不是看人最透,看事最明的人么?

竟然到她这里,就忽而变作了俗人,这样简单的事情,也未曾想明白。

“你要打,你要骂,都冲我来吧。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方才那样的黄如金,他真是宁肯短寿,也不要再见一次。人疯狂起来时候,或许也是最心伤最绝望的时候吧,除了变成疯子,没有第二条道路可走。

他常常觉得别人都待她不够好,却未发觉,自己才是最让她心痛心伤乃至……心死的那一个。

黄如金有些疲倦地推开了他的手,“打你?打你有用么?”

她竟笑起来,“你们怎么都这样?每每最后,就叫我打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真是有自虐倾向。”

与心上所受的伤相比,身体上的折磨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