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心思都是海底针，捞起来简直就是自虐，太苦了。黄如金轻轻摇了摇头，从前她还会尝试去做，现在是再也不会了。
“是又怎样？”她挑眉看秦晓羽，“就是跟猫啊狗啊地过一阵子都还有感情呢，何况是人？怎么，他不要我了，我还得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你才满意？”
感情这东西，哪里是说没就没的。有感觉又怎样，中间隔着十万八千力的鸿沟，她不是精卫，早失了填海的兴致。
“他要是真死了呢？”秦晓羽忽而有些颤抖起来，颤声问了她一句。
“回头你要是去扫墓，叫我一声。”
黄如金脚尖往前一蹬，“公主您自便，小官我还有事在身，告辞。”
她侧身便从秦晓羽身边擦过，秦晓羽看着她慢吞吞回去的身影，突然间泪如泉涌。
“看见没？她就是这样的人！你怎么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她朝着空荡荡的走廊大吼，黄如金脚步没有滞上半分，仿佛完全没有听见。
是，她就是这样的人。
爱人时，极尽身心，不爱时，也抽得痛快，绝不拖泥带水。
往外走出了没两步，就看到了李靖安颇为忧心的身影，黄如金勉强冲他笑了笑，“没事。”
她抬脚先走了，李靖安连忙冲进去找秦晓羽。
秦晓羽一脸的妆容又已经被冲花了，李靖安慌忙吩咐人给她收拾，哄劝好久，才勉强将她送出了宫。
一切事情都弄完之后，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李靖安出去，黄如今也折回来了，还是坐在殿门口的石跺上嗑瓜子。
“田大人？”
黄如金回头嗯了一声，“公公，过来坐。”
李靖安只好往她那边凑过去了一些，白石台阶虽然看着一尘不染，但考虑到这里每天走过那么多双脚，李靖安还是忍住了没有坐上去，只是抱着拂尘站在一边。
他咳了咳嗓子，小心翼翼问，“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靖安其实没指望黄如金能和他说什么，她话不多，多半时刻都是一个人在门口晒太阳或者吃东西。现在天气热起来了，殿门口还有点荫，黄如金也不去晒太阳了，大部分时刻就在门口嗑瓜子，天天都得派个宫女跟在她后头扫。
“哦，这个。”她淡淡道，“驸马爷病了，公主叫我去看他，我说我公事繁忙，没空。”
李靖安大吃一惊，“驸马爷病了，什么时候的事？”
“昨儿，说是掉到御花园东角的池子里去了，差点溺死。”
她说这件事的时候风淡云轻，嘴里还含着半片瓜子壳，其实说得有点含糊，李靖安却免不了心上稍微颤了一颤。
御花园东角有个蓄水池，旁边还有个亭子，亭子边沿长着一株歪脖子桃花树，这是自德禄帝给李书墨和黄如金赐婚以后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事。黄如金说得轻飘飘的，仿佛不干自己的事。然而李靖安却清楚，李书墨断然不会无缘无故就跑到那里去，黄如金想必一早就知情。
如果不是真严重，只怕秦晓羽也不会过来找她。
李靖安脸上表情变了变，“大人，您这哪儿忙了？”
“吃瓜子啊！”黄如金伸手网前一摊，手心里一大把黑黑的吊瓜子，白砚贡品，太子从来不吃，都落到她肚子里去了。
李靖安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说的公事，就是指这个？”
黄如金耸耸肩，“你要这么想也行，我待会儿还得到七皇子那边去，也算公事。”
“你真不去看看驸马爷？”
“有什么好看的。”黄如金淡淡道，“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
李靖安其实并不太明白黄如金和李书墨之前的事，就算是以李书墨再娶对“死去黄如金”的种种不礼来看，李靖安也觉得黄如金这次做得有点过分了。
过去就过去了，她还有什么可介怀的？毕竟他都这样了。
李靖安刚想开口再劝她两句，忽而听到一个声音从后边响起来。
“起来，又坐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是太子的声音，李靖安连忙转身，“您回来了。”
秦彦之嗯了一声，林愈和祁玉关也跟在后面。
“怎么坐在地上？”
林愈不觉蹙眉，“地上有热气，伤身。”
黄如金站了起来，嘴上瓜子还是不断。太子回来了，李靖安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他不自觉朝林愈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刚才的话，他听见没有。
黄如金倒跟个没事人似的，回头朝林愈点头，“你来了。”
“要不要吃瓜子？”她伸手往前一伸，其实只是意思意思，就做这么个动作，没有想到林愈竟真点头轻声嗯了一声。
他也不伸手来拿，黄如金睁大了眼，“吃啊。”
林愈轻轻咳了一声，黄如金顿时明白了。她剥了一粒瓜子，两指捏住了瓜子尖，往林愈嘴里送过去。
瓜子甚小，一粒估计连个味都吃不上，林愈还装模作样点了点头，“还不错。”
黄如金手指触在他柔软的嘴唇上，一想到这张嘴唇曾经满处在她身上跑，顿时就感觉怪怪的。她脸上一烧，下意识地转过身去，林愈嘴角轻微扬了扬，这才迈步进殿。
祁玉关跟在身后做了一个作呕的姿势。
快到中午的时候，黄如金便往七皇子那边过去了，按时为他指点弓箭和马术。
等到下午再回来的时候，太子就已经知道全部的情况了。不过消息并不是李靖安透露的，而是毓妃，她在下午提了一盒水晶糕过来，说是下面的人新送的，口味甚好，要给太子也尝尝。其实两人平常并没有什么来往，但毓妃毕竟是长辈，临走的时候才开口要借黄如金去驸马宅一趟，太子碍于情面，也只得卖她这个面子。
黄如金一回来就听到这么个消息，心里顿时甚为不悦。
她面上应承了，却说天色已晚，女孩子不好到那边过夜，明早再去。
寻常女子这么说挺正常的，黄如金这样说就不正常了。
秦彦之清楚，若真是遇上歹人，倒霉的一定是歹人而不是黄如金，这明显就是推辞。他心里明白，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叫李靖安去把库房里上回高丽送的那只千年人参拿过来，让黄如金带上。
他笑了笑，“东宫的人去见病人，怎么能空手而去？”
黄如金只好拿着个红缎盒子回秋水斋去，林愈在她前面一点回来，正在主屋里喝茶，看她怀里揣着个精致的礼盒进来，抬眼便问，“太子赏的？”
“你也都知道了？”
黄如金伸手一扔，将那盒子啪嗒一声甩在桌上，她自己也在椅子上坐下了，林愈的茶杯刚放下，就放在手边，她抓起来猛灌，差点呛到。
林愈目光往下，只落在她手里的茶杯上，黄如金一窘，这才发现状况。
“我……不是故意的。”
她伸手将杯子又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让王婆婆再给你换给茶杯吧，这个就给我好了。”
林愈看了她一眼，倒没怪她。
毓妃来的事，林愈也是知道的，那时候祁玉关还在明德殿。因为毓妃来访，李靖安便也将秦晓羽上午过来找黄如金的事一并同太子说了，祁玉关一听就觉得有点猫腻，回来就跟林愈添油加醋地讲了一番。
林愈知道他那个性格，估计情况显然不是“黄如金和李书墨私会，心生歹念，将李书墨杀害，哪知杀人未遂，其妻找上门来”这样的戏码。不过他心里免不了还是有点紧张。
每逢听到黄如金和李书墨的旧事他都有点紧张，也说不上来他到底是在紧张什么，其实在看见黄如金疲惫回来的这一刻，他心里又释然了。
“不想去？”
黄如金好像一滩烂泥一样躺在椅子里，嗯了一声。
“那就不要去了。”
“不去不行。”
黄如金突然出声，语调倒不像刚才那样懒洋洋的，很是坚定。
林愈心中忽而生成一丝微妙的感觉，他有点不是滋味，却又不好说什么。
“太子从前也不是没给你下过令，你抗令又不是一回两回了，今天怎么突然这样听话？”
其实不去更好。林愈在心中默念。
黄如金摇了摇头，“这次不一样。”
她必须得去，其实秦晓羽不来请，她也会去看李书墨的，不过正是因为她来请，黄如金反倒不想去了。
她原先只想看下他的落魄样子，如今……只是怕自己心软。
今天无法预料明天，这一刻无法预料下一刻，离他越近，她就对自己越没信心。唯恐心生怜惜，然后又重新陷进去。
这些事情都是不知不觉的，原谅只需一个瞬间，但在这一瞬间之前，必然还是有千万次的积累。她有时觉得自己很心狠，有些时候，又觉得自己真是没用，她从来不是能一硬到底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许就突然间松懈了。从前她总害怕失去别人，现在却又开始害怕自己，唯恐自己某一天突然叛变。
黄如金疲惫地躺在椅子上，闭着眼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