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秦楚楚回到家的时候，还不到九点。
秦妈妈好象一直在门口站着似的，秦楚楚刚从包里掏出钥匙，门便开了，妈妈那张慈祥而充满担忧的的面孔便出现在眼前：“妮妮，你回来了？”
“妈妈！”
秦妈妈悄悄地看了看女儿的脸色与神情。灯光的映照下，女儿的小脸比白天的红润，也比出去时有光采。眉眼间，抹不去欢愉的痕迹……不用问，八成是谈妥了。
“妈妈！”秦楚楚着急地甩掉凉鞋，扶着母亲的肩头，星眸点点，红唇欲启，似乎有满腹的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只知道傻笑一条了。
秦妈妈亲昵地拍了拍女儿浑圆的臀部，笑道：“先喝杯冷饮喘口气，然后去冲个凉。有什么话，等一会再说，有得是时间说。”
嗯。
秦楚楚很快活地点了点头，抱着睡衣就跑进了浴室。
秦妈妈望着女儿如小燕子般开心的背影，不觉地淌下泪来。但，不是伤心，而是欣幸，是喜之泪。
已近秋的天气，很闷热。屋内窗门大开，几只黑虫子围着莹黄的灯光在打秋千。
浴室门开了，一股迷蒙的香雾将一个玉人袅袅地烘托出场。
“妈，怎么把窗户打开了？飞进来这么多的虫子。”秦楚楚穿着简身的玫红睡裙，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长发，边探身去关窗户。
秦妈妈从里屋出来，端着一个木盆，径直往卫生间走去。木盆很大，里头除了脏衣服还有水，很沉，很重，孱弱的妈妈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妈，我来。”秦楚楚将毛巾一扔，赶紧双手去接。
秦妈妈有些艰难地往边上一躲，有些气喘地说：“我自已来，我自已来……”
一股难闻的气息从木盆里晃荡出来……爸爸又将大小便弄了一身了。
每回这样要给爸爸擦洗身子换衣服的时候，妈妈总是不让女儿近身。
“妈妈，没关系的，我不怕。”秦楚楚抓住盆边不放。
“妮妮！”秦妈妈突然沉下脸来，尾音高高挑起，早被皱褶包围的双眼，一股不容违抗的寒意在闪烁，“赶紧把头发弄干……这事情，不用你做，你没有这个义务！”
妈妈鲜少发脾气，在秦楚楚的记忆里，妈妈几次跟自已发脾气，都是爸爸大小便失禁后，都是为了阻止秦楚楚要帮忙的行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趁秦楚楚发愣之机，秦妈妈紧紧地搂抱着木盆，极力稳着身子，慢慢地走进了卫生间。
秦楚楚就不明白了，妈妈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没有这个义务！从爸爸出事以后，这句话，秦楚楚听到了N遍！
父母养育子女，子女孝养父母，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况，自已对爸爸还没有尽到一天的供养义务，给妈妈搭把手，替没有知觉的爸爸洗洗便溺的衣裤，这不是应当应份的吗？怎么会没有这个义务呢？
唉，可能是妈妈害怕自已嫌脏嫌臭吧？肯定是，妈妈就是这样一个一心为子女而忘了自身的伟大母亲！
秦楚楚的心里很难过，妈妈都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却一天到晚在家里忙个不停。上面有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中间有瘫痪在床的爸爸，再加上一点都不知道体恤妈妈的哥哥整天找事，还有自已，也让妈妈操碎了心！妈妈是这样的孱弱，这样的瘦小，她有些拱缩的脊梁，能把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撑多久？
不，自已应该接过妈妈身上的担子，至少，应该替妈妈分担一些。
秦楚楚将半干的长发束起，然后，从冰箱里拿出水果，洗好切好，再一一地插上竹签，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将门窗关严后，室内围着灯光打转的虫子依然忙活着，温度也提高了，不大一会儿的工夫，秦楚楚清爽的身子又滑腻腻的沁出了一层细汗。
“这么热，怎么不开空调？”秦楚楚自言自语地，找空调遥控器。
原来总是放在电视机柜旁边的遥控器，不见了。
找了半天没找着，妈妈却洗好衣服走过来了。她把一架样式很陈旧的电风扇拎到客厅的桌上，插上插头，打开。
顿时，“吱吱扭扭”的噪音，在不大的空间内盘旋，充斥。
电风扇漆面斑驳，因为使用年限超期，它早就想罢工了。今天再次把它拎出来，它满心的不乐意，拼命地叫喊着，挣扎着。
“妈妈，遥控器呢？”秦楚楚看了一眼转得很艰难的电风扇，笑了笑：“怎么把古董搬出来了？还是开空调吧，妈妈？”
秦妈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摇了摇头：“人呀，不能太享福了，要不然哪，就过不了苦日子了。以前在乡下，别说空调，就连电风扇都没有，我们不是照样过来？”
对妈妈的这套理论，秦楚楚不能苟同，说：“照妈妈这么说，那空调厂不得全关门啦，还有那些生产生活奢侈品的厂家？”
“反正，我们家不要空调，”秦妈妈拍了拍身边的沙发：“来，跟妈妈说说，今晚的事情。”
秦楚楚有些明白妈妈的意思了。
妈妈并不拒绝享受，只是，这些空调是东方傲风送的，如今东方傲风很快就要成了路人了，现在再用他的东西，心里难免有些别扭。
秦楚楚从抽屉里找到遥控器，一下子就打开了空调，说：“妈妈的心思我懂，但是，这个空调是我们夫妻关系存续期间买的，这里头也有我的一半，顶多再补一半的钱给他。”
到底是日本原装的电器，制冷效果好，而且，听不见噪声，只觉得一缕清凉将身上的热汗，一点点地舔个干干净净。
秦妈妈也不执意反对，只是对秦楚楚苦苦地一笑，将女儿拉至身边坐下。
“妈妈，吃水果。”秦楚楚拿起一片梨片，轻轻地放在妈妈略显干涩的唇边。
秦妈妈张嘴含住，却没有往下咽，而是，趁秦楚楚没注意，悄悄地吐在了垃圾篓里。
自从有一天见到一位客人后，秦妈妈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嗜好：不吃梨！梨和离同音，似乎只要不吃梨，女儿就会永远在自已的身边。
秦楚楚哪知道妈妈的心思？她一边将今晚的主要经过一一地告诉妈妈，然后，不停地给妈妈的嘴里塞梨片。
“太好了，妮妮。傲风能这么做，也算不是坏透的人，还算有点良心。”秦妈妈开心的拍着女儿的大腿，脸上漾开了一朵盛开的菊花。只是，高兴之余，女儿的动作似乎更快了。
初秋季节吃梨，是个很好的选择。秋季干燥，梨可以去心火，润肠润肺。
秦妈妈被女儿塞了一嘴的梨片，又不能当着女儿的面吐出来，只得含糊地对秦楚楚说：“妮……妮，看看爷爷奶奶睡着了没有？”
背着老人们在吃水果，朴素的秦妈妈总觉得有一种罪恶感。
妈妈的话，提醒了秦楚楚。对呀，爷爷非常关心自已的事情，今晚这么好的事情，应该让爷爷也早一点知道。
爷爷奶奶都有早睡的习惯，但睡眠很浅，很警醒，外面的一点轻微的动静，两位老人家都能听见。
门，紧闭着。
秦楚楚轻轻地叩了一下门，柔柔地叫了一声：“爷爷！”
里头没动静，秦楚楚又叩了三下，接着又叫：“爷爷……奶奶！”
依旧没有回应。
秦楚楚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客厅，只见爷爷外穿的轻便鞋孤零零地摆放在换鞋的地方……啊？奶奶难道出去了？奶奶的鞋怎么不见了？平时，只要老人家在家，爷爷奶奶的两双鞋，总是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
再敲，还是没动静。秦楚楚有些急了，用力地推了推房门，房门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爷爷奶奶的房门基本上不锁的呀。
“妈妈，妈妈，快拿钥匙过来！”秦楚楚的心开始莫名地乱跳起来，再也顾不得体恤母亲了，大叫。
秦妈妈正在厨房洗苹果呢，准备两位老人起来吃。听见秦楚楚的声音变得异常恐惧和慌乱，吓得把苹果往水池里一扔，水龙头也来不及关，从小桌抽屉拿出钥匙就冲了过来！
“怎么啦，怎么了？”
“打开，快点打开！”秦楚楚只会说这两句话，脸色变得煞白煞白的，浑身颤栗个不停。
秦妈妈也开始害怕了，里头的老人都七八十岁了，而且，心脑血管都有些问题……别是公公的心脏病发作了吧？
当抖索的手好不容易打开房门的时候，里头的景象让母女俩愣住了。
床头柜上的老式台灯，流泻出炽白的光色，将桌上那本纸页发黄、破损卷边的颂诗本映照得分外衰败。秦奶奶是基督徒，平时，圣经与颂诗不离身。靠近床的那端，一只白色印染着蓝色花纹的瓷杯，杯里头还剩了小半杯的牛奶。一袭褪色的青纱帐子将雕花的木架子床掩得严严实实的。沿窗的靠背椅上，奶奶在家穿的那套白底蓝花的家居服搁在上面。床前，摆着两双整齐的防滑拖鞋，一双黑色，一双暗红色。